第一百二十一章 及時雨

　　（書號：179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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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由大同小異的商討也正在發生，只不過比起顧西兄妹二人淡然的態度，此刻大殿上的氣氛要劍拔弩張地多。

　　幾位勛貴痛失愛子，自然如發瘋的兔子一般死死咬住姜維不放，御史中有不少也是看一門兩公侯的姜家不順眼許久了，個個也是唾沫星子直飛把情勢說得越壞越好，姜維自己摸著鼻子聽著都快覺得自己成了千百年來屈指可數的罪人了。

　　曾在他手下任職的武將們自然不能容忍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文官把他們曾經歷過的大小戰役說成上位者的陰謀，慷慨激昂的程度不亞于他們，可惜到底拙于口才，片刻后便紛紛敗下陣來。

　　這時候，剛剛被無形中確立為內閣首輔之位的接班人的邵修疇卻站出來替姜維說話了。

　　根由不外是姜維曾經立下的功績、與胡人之間絕無可能化解的血仇以及這件事的蹊蹺之處。

　　理由是一樣的理由，可說這話的人的身份不同，口氣與態度不同，聽的人的想法也發生了變化。

　　一些心志本就不太堅定的御史暗想：這邵修疇正是深得圣心的時候，這時候公然站出來支持鎮國公，難道表示的是皇上的意思？

　　另一些存心針對姜維的御史則暗暗心驚。

　　又不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們敢這么跳出來，無非是因為姜維不太會為自己辯駁，結交的文官也沒有幾個能用的，若此刻站在殿上的是說三句便給人挖個坑的姜靖，他們的態度便會有所保留了。可眼下有了口才不亞于他們這些人的邵修疇，這事多半就要成了一場無意義的扯皮了，多半落不上什么好處。

　　寶座上的皇帝卻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他抬舉邵修疇，有一半的原因也不過是為了告誡老丈人一下：不要以為他棄了周炎齡的新政，又讓穆鴻混進了內閣日后就可以目下無人，妄自尊大。比起資歷尚淺相處時日尚短的邵修疇和手握重兵的姜維，到底還是和他做了十年君臣的傅信更讓他信任。

　　姜維當時支持的那一位在他看來實在不堪大用，邵修疇雖有潛力，和姜家之間連著的親戚關系也到底讓他猶豫了好一陣子，最終雖做了決定，但他還是不愿意讓這個未來的內閣首輔和姜家走得太近。

　　邵修疇表面淡然，實則也在暗暗打量皇帝的神色。見他聽到自己義正言辭的一番話皺了皺眉，心里也不由嘆了口氣。

　　他初被提拔，正是被眼紅的時候，原本該好好博取圣心以謀將來，可照顧了小妹這么多年的姜家忽然遭此暗算，倍受鎮國公看重的他又怎能置身事外？更不必提連洛和的臉都是姜家的人治好的這一樁事了。

　　若是因此失了圣心，他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幾家受害人不知這一對君臣復雜的內心，只見邵修疇一出來說話那些御史們便靜了下來，臉色也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片刻后，衛國公老淚縱橫地跪在地上：“…臣活到快五十才養大了這么一個獨子，如今人驟然沒了，日后還會不會有子嗣還是未知數…往陛下看在老臣勤勤懇懇數十年的份上，還老臣一個公道！”

　　其余人也紛紛悲戚地應和，求皇帝主持公道。

　　姜維面色復雜。

　　這件事畢竟有他的失誤，甄兄不念往日的情面在圣上面前求一個公道也是倫理綱常，他無話可說。

　　邵修疇垂下眼瞼。

　　衛國公真是個聰明人。

　　沒有因為喪子之痛失去理智胡亂攀咬莫須有的罪名，只字字泣血地說自己的難處，眾人想到他平日的好脾氣和據說和鎮國公之間非比尋常的交情，只會對他更同情，便是皇上說不定也會因此忘記被御史們脅迫著做決定的難堪，對衛國公同情起來。

　　他抬眼，果然看見皇帝臉上閃過憐憫的神色。

　　不行，這樣下去就太被動了。

　　邵修疇神情一肅，立刻又上前幾步，正聲道：“衛國公說的有理。”

　　眾勛貴愕然。

　　臨場反水？

　　皇帝也有些意外，目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陛下，鎮國公守衛疆土數年，為大楚立下不世之功，但過去的功勞畢竟已經都被封賞過了，不能功過相抵，只能彰顯鎮國公對我朝的忠心，讓我等不被胡人的障眼法輕易蒙騙，傷了眾臣良將的心。不過通州一事，鎮國公畢竟有失察之嫌，沒有帶足兵馬，使得十數位金吾衛在不慎之下死于敵人之手，喪失了大好前程。臣憤慨，望圣上立即懲治鎮國公失察之罪！”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方才還幫姜維說話的邵修疇為何突然指摘起他，一臉木然的衛國公眼中卻閃過狠厲。

　　好一個邵修疇，他兒子沒了命，他竟然想用一個輕飄飄的失察之罪揭過，不可能！

　　他抬眼，卻見皇帝有些滿意地微微頷首，頓時瞪圓了眼睛。

　　皇帝確實是滿意的。

　　但他滿意的不是邵修疇提出的解決辦法，而是他的態度。

　　原來他跟自己的想法是一樣的啊。

　　不是不治，而是不可能無端治那么重的罪，免得朝綱混亂，他又得費神去找新的人來代替姜家人的位置…

　　嗯，他尤其喜歡他的那一句“過去的功勞已經被封賞過了，不能功過相抵”…

　　這才對嘛，這才是一個文官該有的態度。那些武將老嚷嚷著自己給姜家的封賞還不夠多，哼，他是皇帝，他想給多少就給多少，他才不欠姜家呢。這回饒過姜維，也是因為自己仁明而已。

　　于是咳了一聲，作出決定：“邵愛卿說得有理。不過幾個金吾衛都是大楚的杰出之輩，鎮國公此次行事實在草率，朕決定…”

　　他正要削去姜維身上領著的尚書一職，殿門口的小太監卻忽然喊道：“陛下，有西北來的急報！”

　　皇帝不悅地皺了皺眉，心道要不是要緊的事非砍了這個不識眼色打斷他的話的小太監和侍衛不可，很快卻擺出了嚴肅的表情：“快宣！”

　　一個侍衛帶著一封急報進來，在眾臣審視的目光里狠狠低下了頭：“陛下，武定侯派人傳回的急報，昨日胡族太子甘已在武定侯及其麾下將士的突襲下被取下首級！”

　　群臣怔愣片刻，紛紛將剛才爭論的事拋之腦后，連聲向皇帝恭賀起來。

　　這下可好，胡族沒能挑起他們內斗，反倒被他們的將領殺了個太子，這下子，胡族的根基定然要受到嚴重損傷，這可真是大楚之大幸！

　　皇帝卻沒能像面上表現得那么高興。

　　剛還在想封賞的事呢，姜靖竟然又立了個這么大的功勞，他還有什么可以賜的？

　　總不能讓姜家一門兩國公吧？

　　不行不行，這太天方夜譚了。

　　他正煩惱著，腦子里卻忽然閃過方才邵修疇的話：“…不能功過相抵…”

　　等等，功過相抵？

　　皇帝的眼睛亮了起來。

　　邵修疇也暗暗松了口氣。

　　這及時雨來得可真好。

　　殿下的幾位勛貴臉色卻十分灰敗。

　　這下子，他們怕是連讓姜維流點血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