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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問勢

  如今提起寧王時,許多人都會在前面加上“江東”或是“吳州”兩字,承認他是一方雄杰。

  無論別人怎么想,寧抱關本人倒是從來沒犯糊涂,心里清楚得很,自己這個王號依然名不副實,在江東,他真正占據的地盤只有石頭城,剩下的郡縣有一半表面上服從,送些糧草與兵丁,敷衍了事,另一半連名義上的臣服都不肯接受,時不時發兵騷擾寧軍。

  寧抱關接受郭時風的建議,認為忙于在江東平定郡縣,曠日持久,將會坐失爭鼎的機會,不如外出開疆擴土。

  “寧王只需攻奪江陵城,就可以號稱占據荊州,威震四方,派一使者昭告江東郡縣,不服者膽怯,可傳檄而定。”郭時風描繪出一副美好前景。

  許多將領都不贊同這個計劃,以為太過冒險,寧王開始也有些猶豫,郭時風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計策無疾而終,于是又來勸說:“諸將喜安不喜危、喜靜不喜動,此乃人之常情,然則寧王欲成大事,需行非常之舉,不可困于‘常情’。在江東待得越久、越舒服,諸將越不愿外出征戰,再過一年半載,寧王怕是無將可遣。”

  于是寧抱關率大軍出征,郭時風出使各方,施展縱橫之術,為寧軍解除后顧之憂。

  事實證明,諸將的擔憂是有理由的。

  奚家軍當年在東都不戰而逃,寧抱關對他們一向瞧不起,卻沒想到這些人保護朝廷時三心二意,守衛自家時卻頗為出力,寧軍雖然連戰連勝,傷亡卻也不少,眼看寒冬降臨,想攻下江陵城已非易事。

  盛家的趁虛而入更是雪上加霜,諸將輪番勸說寧王暫且退兵,明年再圖進取,寧抱關不得不斬殺一將,才令全軍息聲。

  寧抱關一人承擔所有責任,“罪魁禍首”郭時風沒有受到當面斥責,但是他心里清楚,一旦形勢明了,寧軍不得不退回石頭城,甚至連退路都被截斷,寧王必要殺他泄憤。

  郭時風必須做點什么,他又來勸說寧王:“去攻東都,既能懲罰梁王背信之舉,同樣能夠威震四方,還能借城過冬,而且不費寧王一兵一卒,我去說服潘楷獻城投降,如若不能,我愿以死請罪。”

  郭時風心里其實只有五六分把握,路上聽說梁王要在冀州另娶天成宗室之女的消息,大喜過望,連喊幾聲:“天助我也。”

  寧王帶兵隨后而來,命宗明義為前鋒。

  聽說東都已降,寧抱關只是嗯了一聲,并無喜悅之意。

  郭時風特意跑來獻功,這時一字也不敢多說,尷尬地沉默一會,開口道:“徐礎在前方路上等候寧王。”

  “嗯?”寧抱關露出一絲詫異。

  郭時風簡單將事情說了一遍,面對寧王,他不敢撒謊:“在東都城里,殺徐礎是為堅定潘楷之志,迫不得已,可他既然逃出來,我覺得…”

  “好。”寧抱關拍馬疾馳,衛兵緊隨其后。

  郭時風一愣,急忙跑向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追趕寧王。

  寧抱關將大軍暫交給親信將領,自己帶著百余名衛兵跑在前頭,天黑不久,趕到徐礎等候的地方。

  聽到馬蹄聲響,包郎中等人都出來查看,見到寧王本人,無不大吃一驚,紛紛在雪地中下跪。

  “徐礎何在?”寧抱關問。

  “在…在帳中休息。”包郎中顫聲道,弄不清寧王是喜是怒。

  寧抱關命衛兵留在外面,自己大步走進帳篷。

  徐礎坐在床鋪上,全身裹在披風里,守著一小盆炭火取暖,抬頭看見寧王,笑道:“寧王恕我失禮…”

  “你不用起來。”寧抱關左右看了一眼,搬來郎中所用的小凳,坐到床邊,也伸出手來烤火,半晌不語。

  徐礎也不開口。

  一陣寒風卷進來,郭時風出現在門口,氣喘吁吁,兩頰通紅,他已經盡力,還是被寧王甩在后頭。

  “晚來一步。”郭時風笑道,放下帳簾,找不到坐具,但又不想站在一邊,于是側身坐在鋪上,與徐礎對面,“寧王求賢若渴,一聽說徐先生在此,立刻拋下大軍趕來相會。”

  “我看寧王好像是奔著這只炭盤來的。”徐礎道。

  寧抱關面無表情,郭時風大笑道:“今天的確是冷…”

  寧抱關咳了一聲,郭時風立刻閉嘴,只要沒被攆出去,他就已滿足。

  寧抱關開口道:“你現在是徐先生了?”

  “一介布衣,隨寧王稱呼。”

  “追根溯源,這一切都是徐先生的錯。”

  “我犯過不少錯誤,請寧王點醒是哪一件?”

  “當初是你建議我去江東,讓我落入今天這種窘境。”

  聽到“窘境”兩字,郭時風低頭,徐礎笑道:“寧王坐擁吳、荊、洛三州,放眼天下群雄,無出寧王之右者,唯有賀榮部可以比擬。”

  “來見你不是為了聽這些廢話、虛話,是你當初將我支往江東,如今也要由你幫我擺脫困境。”

  徐礎看向郭時風,郭時風也抬起頭看他,兩人互視片刻,徐礎道:“承蒙寧王看重,但是寧王何必舍近求遠?郭先生就在寧王身邊…”

  “他不行。”寧抱關冷冷地說。

  郭時風笑了兩聲,“我的確不行。”

  寧抱關又道:“郭先生是位好軍師,我多得其力,寧軍雖陷困境,都與郭先生無關,是我自己過于急躁,又過于輕敵。”

  郭時風心虛,但是總算稍稍松了口氣,急忙道:“寧王無錯,全是我用計不當、識人不明…”

  寧抱關擺下手,制止郭時風說下去,“但他是位用奇計的軍師,指點九州、議論大勢,他不如徐先生。”

  “寧王想聽大勢?”

  “正是。”即使是在請教,寧抱關也沒顯露出半點客氣,更像是在下達命令。

  徐礎拿起身邊的鐵筷子,輕輕翻弄盆中的木炭。

  “徐先生是不想說、不愿說,還是不敢說?”寧抱關問。

  “不敢說。”

  “為何?說對說錯,我都不會殺你。”

  徐礎抬頭看向對面的郭時風。

  郭時風一驚,忙向寧抱關解釋道:“徐先生高瞻遠矚,我一向是佩服的,每次見面,都勸他投靠寧王…”

  徐礎笑道:“我怕寧王以為我別有用心。”

  郭時風又松口氣,“原來如此,我明白徐先生擔心什么了,他現在是梁王賓客,受梁王所托,率兵前去助守襄陽。更早一些,徐先生亦曾向襄陽群雄許諾,必會找到更多援兵。他擔心自己議論大勢時,免不了會說到襄陽…”

  寧抱關道:“江東未穩,受盛家威脅;荊州未下,奚家兵馬強盛;東都初附,且處于四戰之地,難言穩固。寧軍處境如此,你還想讓我去襄陽?”

  “寧王所問者何?”

  “天下大勢。”

  “大勢盡在襄陽。”

  寧抱關冷笑一聲。

  徐礎道:“所以我不敢說。寧王問起,我不愿說假話,但也不敢說實話,惹寧王發怒。”

  寧抱關深吸一口氣,“我不發怒,你說吧。”

  “即便江東穩固,荊、洛兩州盡入寧王之手,寧王自以為能守住幾時?”

  “你說賀榮人嗎?若是真能奪下三州,我自會寸土不讓…”寧抱關稍一猶豫,“頂多讓出洛州,賀榮人多是騎兵,在江南將會失去地利。”

  “襄陽亦是荊州之城。”

  “第一,襄陽不在江南,第二,荊州尚未歸順于我,為何要救?”

  “中原群雄彼此爭斗不休,個中緣由,寧王可知否?”

  “為自保,為奪地盤。”

  “然則為何賀榮大軍一至,群雄不分遠近、強弱,紛紛歸降,近者供其驅使,遠者送上降書?”

  “還是為了自保。”寧抱關道,他是最早送去降書的人之一。

  “同樣是為自保,為何甘愿歸順異族,而不是中原群雄中的某一位?”

  “因為中原群雄實力相當,沒人強如賀榮部。”

  “寧王一語中的。”徐礎拱手,又拿起鐵筷子,繼續撥弄炭塊。

  寧抱關已經明白徐礎的意思,坐在小凳上默默沉思。

  郭時風等了一會,開口道:“我能說句話嗎?”

  寧抱關點頭。

  “徐先生所言不錯,但是忽略了一件事,欲要揚威于天下,立足先要穩定,如今盛家軍已逼至石頭城下,旦夕生變,寧王縱然守住襄陽,于事無補,更不得群雄敬畏。”

  “盛家軍并非剛剛發兵南下,郭先生何以不早勸寧王旋師回防?”

  “兩面受敵,最忌倉皇后退,一旦旋師,則后有追兵,我軍士氣亦受重挫。”

  “然也,還有什么勝利能比擊敗賀榮更能振奮士氣?”

  郭時風笑著搖頭,“先不說能否守住襄陽,即使僥幸成功,亦不是一時三刻的事情,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寧軍士氣還沒振奮,江東即已失守。”

  “如果盛家退兵,甚至也去助守襄陽呢?”

  “哈哈,徐先生若能勸退盛家軍…”郭時風看向寧王,有些話他沒資格說。

  寧抱關道:“盛家若肯退兵,我倒是的確可以考慮發兵襄陽,只是便宜了奚家。”

  郭時風道:“奚家一旦站穩,肯定會進攻江東。”

  “奚家原有助襄之意,我再去勸說,不讓他們東進便是。”

  郭時風看向寧王,笑道:“大家都去襄陽,梁王在冀、并兩州可就如魚得水了。”

  徐礎道:“寧王若不想讓任何一方獲益,就不必想什么大勢了。”

  寧抱關思考多時,“助守襄陽只為爭一個威名?不妥,大大不妥,徐先生此番議論,大失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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