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龍司
李達坐在太醫院專門留給高官的豪華醫房中，御醫剛剛退了下去，除了腹部傷勢外，還查出一個‘虛火旺盛、癭癥初發’的癥狀。
簡單來說，御醫認為李千歲有甲亢，隨時會鼓起脖子噴火的那種，性情極端暴躁，要不怎么沒事去砸道司的長春宮呢，這個不能惹、不能惹。
李達倒是淡定的很，別的不說，單是腹部的那一口子，沒有幾個月的功夫好不了。
而且他現在的狀態有些過于‘冷靜’，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情緒。
在他的眼中，太醫院的藥架、桌椅、書籍、地面、墻柱緩緩蒙上一層灰色，像是沉積了千萬年一樣，一點一滴被時間腐蝕掉。
所有人化作了灰煙。
所有活物隨風而散。
不僅是太醫院、還有整個皇城、整個北京城，都在李達的眼中漸漸凋零，最后變成了一座冷漠的、殘破的、灰暗的遺跡。
生命不斷消失，黑色的河水開始流淌，漸漸化作驚濤駭浪，淹沒一切。
而他就坐在巨大王座之上，冰冷注目著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這種冰冷、無情、仿佛閻羅王再世的感覺突然剝離開來。
李達猛然驚醒，不知不覺間，日光透過窗戶，刺眼的很。
“這過了多久了？”
“回大人的話，您已經坐了一天一夜了。”
“都這么久了，這會還沒開完嗎？”李達揉了揉眉心，逼迫自己恢復常態。
跟小道圣一戰后，他就被朝廷代表安排在了這里，一面養傷，一面監視。
不過李達對如今局勢有信心，只要皇帝不打算跟道司低頭，鄭宏吉是一定會保下他的。
讓他煩心的卻是另一點，鬼車魔神殘留的意識會時不時的侵入自己意識中，然后就是之前那般，一坐就是一日。
在那種狀態中，李達的情緒漸漸淡漠，取而代之是一種強烈的非生物性。
世人皆有一死，而死亡也僅僅是開端而已。
這種感覺很不好！
李達感覺再這樣下去，就算魔神之王不降臨，自己就要被鬼車魔神的殘留所取代了。
‘小道圣驅使龍氣的手段很明顯不是絕地天通，不然天地屏障也不會消失，我也不可能魔神附體，正一道如此肆無忌憚，光明正大的消耗龍氣，這不是變相加速魔神之王的降臨嗎？’
李達吐了口氣，鬼太子黨還沒查清楚，正一道又肆意妄為，朝廷混亂、各地土地兼并日盛，這是一起藥丸的節奏啊！
“李大人，陛下有召！”
一隊暗龍衛出現在外頭，領頭的依舊是熟人鄭康。
“李大人這次可是捅了個大簍子，簡直震驚朝野啊，前抓狂生，后闖道院，我可是第一見文黨、東江黨、海黨，包括各地軍陣衙門的高官齊齊彈劾一人，彈奏你的奏章堆起來有小山厚…”
鄭康興致勃勃，見李達一臉平靜，忍不住奇怪道：“李大人、李五爺，您這是真不擔心還是假裝淡定。”
“陛下都讓你來打發我了，能有什么事，”李達平靜的道，魔神之王都要降臨現實，億萬人沉淪，有什么事情能比它還大。
鄭康不明所以，佩服道：“皇兄還特意派我來給你安心，沒想到五爺你心胸這么大，厲害，佩服。”
隨后又小聲道：“吵的不可開交，方從漸和韋東星都要求嚴懲，陽司五位出面，都是正一道的派系，要不是陰司兩位、還有火正官大人，以及吏部幾位侍郎站了出來，陛下都不好替你攬下去。”
“吏部，吏部尚書是董大成吧，董大成是東江黨的人，他會同意？”
二人走入正陽門，李達注意到兩側有很多老舊宮殿都被拆除，這里已經十分接近后宮，也不知是年久失修還是要徹底翻新重建，估計還要花不少錢，但不管怎樣，鄭弘吉一頂‘奢靡用度’的帽子是摘不下了，回頭估計就要被人彈劾。
難道這是要給我分擔火力，李達有些自嘲的想。
入了西苑，眾多官員站在門外，見了李達怒目而視，不過當李千歲冷冷望過去時又是立馬眼神游離、腰也彎了、膝蓋也有點不好使了。
砸國子監、闖道司，兩場惡戰下來，東廠李千歲的惡名算是徹底的提上來了，尤其是這種類似明朝的政體下，只要皇帝頂的住，李千歲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內苑人少了很多，而且各個都是重臣，各個氣勢磅礴，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狠角色，李達還看見有好幾個不認識的陽司鎮魔使（鎮妖使）。
內衛中李達看見一個國字臉的老人，弓著身子站在皇帝后面，從對方身上，李達感受到了巖漿般的氣血濃度，對方的眼神也極不友好。
‘洪門四天王外，還有大拳師級的狠角色嗎，我不記得得罪過對方？’
李達一到，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向了他，昨日天空上那恐怖的魔神幻象可是整個京城人都親眼所見。
哪怕單論實力，擊敗三參上師，擊傷小道圣，在座的沒幾人敢說自己能做到。
而且應該有不少人猜出了，李達這身本事跟魔神脫不開關系。
就連崇圣真君這個老上司此刻都以復雜的眼光看著他。
不過依舊有人在喋喋不休，“…天生災兆，此乃作朝廷禍亂之源，請陛下誅奸臣，復清流。”
“好了，方祭酒先歇一歇吧，”鄭宏吉的臉色有些不好看，看見李達面色一緩，又嚴肅起來，“方卿你好大的膽子，朕讓你去東廠做官，是為了讓你多層官袍方便做事，你現在給朕捅這么大簍子？”
做下屬的理所當然要有背黑鍋的覺悟，李達干脆利落的拱手彎腰，一臉的悔恨，道：“臣知罪，臣請告老還鄉。”
皇帝無言了片刻，干咳了數聲，道：“倒也不至于此。”
人家正兒八經的柄國老臣才告老，你丫一個東廠鷹犬有這逼格么。
在場的都是老謀深算的狠角色，放在外面也都是boss級的老怪，見皇帝心意已定，自然不會再多言語，所以場面上，只有皇帝和李某人兩人唱雙簧，一個說‘我走我必須走’，一個說‘你千萬不能走，你走了誰來給我背黑鍋’。
唱了半天雙簧后，最后皇帝估計自己也唱不下去了，便狠狠的把李達罵了一頓，并當眾宣告了懲罰。
“東廠掌刑千戶、陰司鎮魔使李達罰薪半載，削侯一等，如有再犯，殺之以儆效尤。”
場面一片冷清——
‘天下文宗’方從漸冷哼一聲，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鄭宏吉見狀，暗嘆一聲，揮了揮手，將眾人遣退。
剛出了內苑大門，崇圣真君便止住腳步，肅然道：“哪怕你是上清門人，也不該有魔神血脈，護神是何時找到你的？”
李達面色不變，心中急轉，護神，也對，這瘋子用小虞山鬼脈研究魔神也不是一天兩天，按照常理來說，自己跟對方牽扯關系的可能性最大。
“你要明白，在護神眼中，所有人都是工具，哪怕他自己。”
“多謝真君指點。”
崇圣道君再度盯了李達一眼后，掉頭便走。
李達欲言又止。
本來他是相信老上司的人品的，畢竟對方屬于正一道中的改革派，但現在的局勢下，他誰都不敢信了。
沒走多久，一個小太監就小跑過來，將李達重又領了回去。
除了他之外，鄭弘吉旁邊還有曹應星、鄭康、老指揮使等幾個心腹。
皇帝難得透露出一絲憤恨與恐懼交雜的情緒，“正一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抗旨！！”
“他們是如何侵入龍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