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慘
細雨蒙蒙，仿佛上天感應到了仙臺府的悲慘而掉落的眼淚。荒蕪的大街，漫天飄灑的紙錢如雪花一般飛舞。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傳來了悲嗆的哭聲，哭聲如幽魂，如野鬼。
突然，明月的腳步頓住，寂靜的站在街道之上，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幕。沙沙的雨點打在傘面之上，又沿著紙傘的褶皺滴滴答答的落下。
一個孤獨的身影，拖著一卷草席緩緩的走出巷子，艱難的走在大街上向城西走去。那是一個女人，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女人如此的虛弱，每一步，都仿佛經歷著一場生死考驗一般。
女人拖動著草席，一步步的艱難的走著，草席之中，一雙赤腳伸出草席之外，在地上劃拉出了清晰的劃痕。
“哇——哇——”突然，悲嗆的哭聲響起，明月的眼眸微微一怔，這時候才發現，女人的背后，竟然還背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但是，外面下著雨，而女人身上卻沒有半點避雨的東西。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女人恍若未聞，依舊倔強的拖著草席向街道的一頭走去。
看著這一幕，明月的心突然仿佛被觸動了一般。扔掉手中的雨傘，大步的向女人追去，“這位夫人…”
女人依舊宛若未聞，一步一步的艱難的向前邁著步。每一步，都如此的艱難，但每一步卻都如此的用力。
到了女人邊上，明月這才聽清女人的喃喃自語，“孩子他爹…我一定會把你送到地方的…到時候…我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我一定能…我不能讓你死了…連葬的地方都沒有…
你一定要…等等我們娘兩…別走得太急…沒有你照顧…照顧我們娘兩…我們會被人欺負的…”
“這位夫人…”明月輕輕的抓著女人肩膀上的繩子，“我幫你吧…”
但是，女人仿佛什么都聽不到，依舊一步步的向前走著，孩子的哭聲越發的急促，伴隨著激烈的咳嗽聲。
“孩子還太小，要是淋了雨可就…”
“這位公子，你別勸了…她的心跟著她的男人去了…他們一家人一起上路對她來說是好事！”一個聲音突然想起，明月抬頭，卻見街道邊的商鋪二樓，一扇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
一個中年婦人神情木然的站在窗口，頭上戴著百花。
“今天早上，她的公公婆婆一起去了，而現在，她的丈夫也去了，都是得了瘟疫，一天之內死絕了。因為是瘟疫，沒人敢來幫她操辦后事。
早上她剛把公婆送上城西，現在又送她丈夫，我們都知道，她想帶著孩子和她丈夫一塊去…我們都只能看著…沒辦法啊…誰也保不準會是下一個。
這位公子，你還是別碰她了，就算不為了你自個也該為了家里想想。一個染上瘟疫，一家子誰也跑不了…”
聽了老婦人的話，明月的眼神瞬間變得陰沉了下來，瘟疫…又是瘟疫。但是，這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啊！
“噗——”突然，女人嘔出一口血，踉蹌的摔倒在地，背后的孩子，直接被摔了出去。
明月臉色大變，身形一閃，連忙抱住了嬰兒。嬰兒看著才三四個月大，非常的可愛，肉嘟嘟的臉蛋讓人忍不住想摸摸。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驚叫著踉蹌的跑到明月的身邊，一把奪過孩子。
“夫人，孩子還小，不能淋雨，我這有傘——”說著，明月立刻回頭撿起了被放下的傘再次來到女人的面前。
“寶寶哭了…是餓了吧…來…娘給你喂奶——”女人的眼神依舊如此的空洞，說話間慌亂的扯開衣襟絲毫沒有在乎到明月這個大男人在眼前。
明月撐著傘，默默的別過臉，孩子在吃到乳汁之后果然停止了哭聲。明月就這么默默的替這對母子打著傘。
“乖寶寶…多吃一點…多吃一點…以后可就吃不到了…寶寶…你知道么…娘在認識你爹以前過的有多苦…
從來沒有吃飽過…娘記得第一次吃飽，是和你爹新婚之夜…別人家的男人在新婚之夜忙著入洞房…你爹卻忙著搟面條…咯咯咯…
娘告訴你啊，人在餓肚子的時候特別怕冷，裹再多東西都沒用…但是吃飽了…就不冷了…黃泉路上聽說有陰風…過會兒娘帶著你去找爹…吃飽了就不怕冷了…”
明月聽著，頓時感覺到一陣的鼻酸，“夫人，我理解你的遭遇和心情，但是…我想你的丈夫一定不希望你輕生，甚至帶著孩子一起輕生。他一定希望你們母子能夠活下來…
過會兒我帶你們去明府，你丈夫的后事，明府替你辦怎么樣？”
突然，明月的話語頓住了，握著傘的手突然間劇烈的顫抖了起來。明月僵硬的轉過頭，卻看到女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瞪著空洞的眼神沒有了生息。
下一瞬，明月的臉色再次大變，一把扯開女人的胸襟，孩子的臉被死死的按著胸口，整張臉已經變得青紫，竟然生生的被女人悶死在胸口。
一瞬間，明月踉蹌的倒退了兩步，胸膛之中，仿佛有著莫名的火焰在燃燒。一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卻在他的眼前生生破碎，如同太陽下的肥皂泡一般…破碎！
明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回到家之后，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之中。明家上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外面瘟疫肆虐，明家這幾堵薄薄的墻，成了明家人唯一的依仗。
深夜，明月的房間之中依舊亮著燈。明月就穿著濕漉漉的衣裳，靜靜的坐在房間之中。許久，明月才仿佛回了神一般，眼中閃動著利芒。
“來人，叫趙統領過來！”明月對著門外喊道，很快，趙剛大步來到了明月的房中。過了一會兒，趙剛悄悄的離開了明月房間，換了一身夜行服離開了明府。
一夜的死寂悄然的離去，一夜的細雨也驟然的停歇。
清脆的鳥鳴，喚醒了清晨。當明家人睜開眼的瞬間，臉上紛紛露出了一絲欣喜。每一個人都害怕，害怕在閉上眼睛睡覺之后，第二天再也無法掙開眼睛。
能活著在清晨醒來，已經是他們的萬幸了。
陽光灑落天地，驅散了昨日陰雨而帶來的濕寒。清脆的鳥鳴聲如此的歡快，仿佛給陷入死寂的仙臺府帶來了生機。
而突然之間，整個仙臺府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陣的歡呼。昨夜還是鬼城的仙臺，在天亮之后卻突然間熱鬧了起來。明家人甚至能依稀的聽到了四面八方傳來的鞭炮聲。
“奇怪了…到處都是瘟疫…家家都在辦喪，哪來的鞭炮聲？”明修起床之后，帶著濃濃的疑惑一邊走著一邊問道。
“也許…也許是誰家以結親沖喜呢？”一個下人順口說了一句。
“怎么可能，哪有這么多家沖喜的？你聽這鞭炮聲…四面八方的就像是過年一樣…”
“大少爺呢？起來了么？”明修一邊走向客廳，一邊對著身邊的仆從問道。
“沒有，我看到昨夜大少爺房間的燈很晚才息…老爺…要不我去叫叫大少爺？”
“不用了，這些天月兒也太累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你去看看，到底什么情況，到底誰家在放鞭炮呢？”
雖然頭頂上依舊彌漫著死亡的氣息，但明家的生活規律也沒有半點變化。明修起床之后，廚房就要開始準備早點。
半個時辰之后，早點端上了明修的餐桌。而這時，出去打聽消息的仆從滿臉振奮的從遠處跑來。
“老爺…老爺…大事…大好事…”
“什么好事？”明修已經很久沒聽到好事了，頓住了筷子疑惑的問道。
“瘟疫…瘟疫沒了…昨天夜里…不知道是哪位神仙菩薩顯靈，給仙臺府送來了藥方…現在藥方在全城都傳開了。
但凡得了瘟疫的人，服了藥之后嘔出一團血塊之后，沒半個時辰就生龍活虎藥到病除了…大好事…菩薩顯靈了…神仙顯靈了…”
“真的？”明修手中的筷子，耷拉一下的掉落。相比于震驚瘟疫被控制，他更在意藥方…
“是真的…那些放鞭炮的人家，就是那些得了瘟疫之后被治好的人家，現在整個仙臺府都在放鞭炮慶祝呢…
謝天謝地…我們不用死了，再也不會死了…老爺，您看…藥方我都給您抄來了…”
明修連忙奪過藥方，僅僅看了一眼連忙站起身向明月的房間走去。
明月沒有賴床，也不想賴床。但是，他卻依舊躺在床上。不是因為身心疲憊，而是因為他生病了。
昨夜將事情交托給趙統領之后，明月才脫下了濕噠噠的衣服睡了。但是這一睡，他卻生病了。當明修拿著藥方沖進房間的時候，明月的腦袋卻仿佛開裂了一般的疼痛。
“月兒…這藥方是…是不是你…月兒，你怎么了？你生病了？”明修原本想質問明月，當看到明月這一臉病態的樣子之后頓時緊張的問道。
“爹，沒事的，一點風寒而已…休息一兩天就好了！外面的瘟疫，控制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