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配的提出的辦法不單單是繼續吃進劉玄德拋出的糧食,也有更危險的。
之前被他排斥不用的戰術,現在統統都拿出來了。
收買,賄賂在繼續,更加大逆不道的縱火燒倉,也開始物色人選。
這還不算最危險的,甚至更加危險的…大家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只言片語,眼神,肢體動作。只靠這些東西,就足夠達成共識了。
劉玄德第二輪拋出的二十萬石糧食,被一點點的艱難的吃進中。
雖然各世家已經非常努力了,但是金錢問題并不是一個“努力”就能解決的了的。
更重要的是各個世家,都不想再抵押他們的不動產了。
審配說的雖然很豪邁,很有道理,很令人信服。但一個世家怎么可能因為他一個人的話,就以家族的興衰存亡做賭注,將所有的一切都壓上去?
所以,盡管表面上,冀州世家仍是一副和劉玄德不共戴天的模樣;但實際上,私下里與劉玄德的接觸已經開始了。
與劉玄德相交如沐春風 每一個見到了劉玄德的人,都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就好像崔子遠。
他帶著來自清河崔氏的問候,在夜里,他悄悄地,好像做賊一樣進入了冀州軍的軍營,而后受到了劉備接見。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原本對劉玄德的惡感,也理所當然大幅度增加了。
但是在真的見到劉玄德后,崔舒非常驚訝。
原本在他的想象中,劉備應該是個五大三粗的莽夫,又或者是個尖嘴猴腮,看起來就顯得陰險狡詐的小人才對。
但實際上完全不對。
崔子遠發誓,他這輩子見過那么多世家公子,名士…但從沒見比劉玄德更有氣度,更有風采的人。
他只是安靜的坐在那里看著他,什么都不說,帶給崔舒的壓力就勝過千軍萬馬。
他非常緊張,甚至緊張的說不出話。
在劉備面前,一貫自信的崔舒只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荒唐至極——開玩笑,自己來之前竟然妄想說服、蒙騙這個人。
自己簡直就是個笑話。
看著對面靜靜地發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崔氏子,劉備嘆了口氣,然后主動開口問道:
“崔子遠深夜前來,想必有話要對我說,請指教。”
“這個…”
既然對方這么問了,崔舒也沒有辦法。
他原原本本的,將之前在崔氏族中商議的事情說了出來。
嫁女兒,結為姻親,支持劉玄德在冀州的所有舉措。做劉備的支持者。百分之百,毫無保留。
崔舒甚至連討價還價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很機械的將崔氏開出的,所有的最優厚條件一股腦說出來,然后十分緊張的看著劉玄德,期望他能答應。
在他對面,劉備輕輕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很想笑。
崔氏啊,清河崔氏,五姓七望。當然了現在還不是。
幾百年后,誰能娶一個崔氏女,那是可以炫耀一輩子的成就。但現在…
“備何德何能啊。”他看著崔舒,這樣回答:“能得崔氏看中,是備的榮幸。”
“那——”
“但是,備拒絕。”
“舍妹可是——”
“——我相信,我相信。”劉備再次打斷了他的話,然后說:“令妹必定是花容月貌,賢良淑德。但是啊,子遠兄,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在崔舒愣愣的點頭之后,劉玄德繼續說了下去:
“讓我們坦誠一點吧,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對不對?”
聽他這么說,崔子遠只能繼續接著點頭。
“很好。”劉備說:“你們,崔氏。之所以想要嫁女兒過來,并不是因為看中我的才能,地位,或者名聲什么的——你先別著急否認,聽我說完——你們是因為如今的糧價,想要求我高抬貴手,是這樣么?”
“這,這個…”
崔氏的意圖,就這么被赤裸裸的揭露出來,劉備的態度坦誠的讓人受不了。
崔子遠更覺得坐立難安了。
“那我應該怎么辦呢?”劉備問:“兩條路,第一是我停止打壓糧價,讓糧價繼續上漲,六十倍,七十倍。一石兩萬錢,甚至更多——但那樣一來,傾家蕩產的就不是崔氏,而是我了啊。子遠兄,你覺得崔氏開出的條件,值得買下劉玄德一條性命嗎?”
劉備說的有些難聽,但崔舒還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當然不值得。就算雙方的身份地位不同,這么顛倒黑白的話他還是說不出來。
“是的,但是——”他漲紅了臉,想要繼續抗辯。
“——還有另一條路。”劉備打斷了他的話:“第二條路就是我們之前的合同全部廢除。你們把糧食期票還給我,我按照你們買糧食期票的錢退款,然后呢,最好再將那些抵押貸款也廢除…
但你看到現在的糧價了嗎,子遠兄?現在的糧價是常年的二十五倍,也就是五千到六千錢每石。你卻要我按一萬五千到兩萬錢的價格退款?然后那些抵押貸款呢?我又要賠多少錢?你覺得崔氏給出的條件能補償我的損失?”
“玄德兄,如果您幫了崔氏這個忙,那么可以獲得崔氏的友誼!我們,我們是清河崔氏!”
崔子遠漲紅了臉。他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盡管劉備說的都是實話。
“崔氏的友誼,嗯,清河崔氏,嗯。”劉備點點頭:“的確很誘人。但誰敢保證這之后你們真會給我‘友誼’而不是憎惡呢?這么大的過節,你們能說算就算的嗎?就算可以,又要我搭進去多少投資呢?
再有,聽說崔氏得到了我的諒解,我的幫助。那么冀州的其他世家會不會也有樣學樣?我可以厚此薄彼嗎?我該怎么辦?難道像幫助崔氏一樣幫助他們所有人?那樣的話我和傾家蕩產也沒區別啊。”
“你,你,你——”
崔子遠猛地站起身,指著劉備,“你”了好幾聲,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所以,子遠兄啊。”
自始至終,劉備的態度,語氣都誠懇的要命。但這種誠懇的態度,卻讓崔舒覺得無比失望,乃至絕望。
直到最后,劉玄德也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禮:“備非良人,還是不要辜負令妹青春為佳。今夜的談話就到這吧,請。”
他手一伸,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