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臣風流 第一百七十八章 潤筆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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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潤筆幾何
明朝初年本設有宗人府,以親王任宗人令管理皇室宗親所有事務,權力甚大。
靖難之后,成祖將宗人府的權力收歸中央,由禮部儀制清吏司負責皇族管理,主要工作是每隔十年造一次玉牒統計朱姓人口,發放俸祿。
王若虛有點吃驚:“都欠了三年俸祿了,確實過分啊!”
朱聰浸忿忿道:“還能有假,我一年才能來京一次,每次勾留不過半月。禮部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故意打馬虎眼,諸多拖延,拖到我不得不離京那日,真是小人行徑。
原來自成祖的靖難之役,活生生從侄兒建文帝手頭將皇位搶了過去之后。上行下效,明朝的王爺們都喜歡造反,成祖駕崩之后,他的次子朱高煦不忿父親將皇位傳給生性懦弱又帶有殘疾的大哥朱高熾,起兵謀反。到正德年的時候,又有寧王的寰壕之亂。
中央政府是真得被那些野心勃勃的王爺們弄怕了,對各地藩王實行嚴格的管制。親王和郡王成年之后,必須離京就藩。
皇族人員終身只能住在專門為他們建成的城市里,接受王府的官員嚴利的監視,不得出城一步。
另外,所有皇族人員每月只能拿俸祿生活,不得從事其他行業。
反正三個字:當豬養。
不過,因為是朱家子孫,明朝又以忠孝治理天下。每年過年期間,親族都要在京城團聚,在太廟祭祀歷代先皇。所以,每年冬季朝廷都會下旨命各地方皇族來京朝拜。
因為王爺們的封地有近有遠,遠的地方如湖廣、甘肅的路上就要走一月,所以偏遠的確的天家人都會提前一兩個月出發。
今年的朱聰浸來得最早,原來是按理討薪的。
王若虛和朱聰浸顯然是打過許多次交代的,彼此也熟,說話也沒有顧忌。勸慰道:“這幾年,朝廷對東南用兵,國庫空虛。一旦東南平定,會補的,你也不用擔憂。“
“什么對東南用兵,太倉每年兩百多萬兩銀中難道還少我區區六百石俸祿。你當我不知道,那些錢都被金上挪去修建宮觀了,陛下這是要餓死我們這些皇族啊?”
私下議論天子,王若虛正要板著臉跟他講大道理。
周楠忍不住一陣噓唏:“什么,朱大人你一個奉國將軍每年才六百石俸祿,這也……”
“這也太少了,怎么,你當我是在說謊嗎?”朱聰浸大著舌頭道:“這六百石還拿不全,一半本色,一半是折色。”
明朝時期,官俸有兩種:一種以銀子折算,謂之折色,另外一種即為本色,也就是米,布,這樣的實物,包括月米、折絹米、折銀米。
周楠是老基層,如何不曉得這一點,頓時吃了一驚。本色一半,這也太狠了點吧!
本色物資質量好壞怎么算,糧食是米是谷子還是麥子,是陳是新都有講究。最要命的是,明朝的米價波動極大,豐年米賤,幾文錢一斤。遇到災年,一兩銀子都有可能。
豐年你所領的折色是一千兩銀子,到災年就只剩一百兩,甚至十兩。
堂堂天家子弟,收入甚至還比不過一個衙役,小吏,確實叫人無奈。
問題的關鍵是,衙役和小吏的工資雖然低,可人家有外快,家中的人口也少,場面上的迎來接往也少。
就拿朱聰浸每年的俸祿來說,就算全部折算成本色,每年才六萬斤糧食。換算成后世的人民幣,三塊錢一斤,也就十八萬塊錢,只相當于現代社會的普通白領收入。
像他這種奉國將軍一級的皇族,三妻四妾,兒孫成群是肯定的,如何養活得了那么多人。這六百石糧食還是帶殼的谷子。如此除去三成的皮殼,他最后到手的大約也只十萬塊錢。
最要命的是,國家還規定皇族不能做官,不能經商,否則天家尊嚴何在。
所有因素計算下來,估計這朱大老爺每年也就幾萬塊錢的凈收入。
這還是老朱家的人嗎,活得好慘烈,難怪這廝身上的衣裳如此破舊。
周楠禁不住對他抱以深刻的同情。
朱聰浸見周楠附和自己,更是來勁,正要繼續罵下去。
這里畢竟是京城,他口口聲聲辱罵君父挪用國庫和宗師建宮觀,大明朝雖然不以言罪人,可傳出去叫人聽了卻是不好,王若虛就笑道:“朱大人但有怨氣自去禮部理論,今日你我老友相逢,只談風月。淮安周子木乃是詩詞圣手,老夫也是甘拜下風。朱大人在詩詞上也有不錯造詣,今日不妨接著聯句為樂。詩成,叫歌妓譜成曲兒唱來聽聽。”
朱聰浸吃酒吃得爽利,叫了一聲好,就拉住方才唱歌的那個女子笑道:“姑娘好嗓子,不妨你來出題。”
彈琵琶的那女孩子掩嘴道:“朱大人果然是行家,宮商羽徽角,各人嗓子不同,氣息有高低,能唱的曲兒也不相同。遇到不擅長的,強去唱,卻煞了風景。我家妹妹的《臨江仙》唱得最好,周子木的那首《寒柳》最合她心意,心中還道能寫出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的高絕之士又是何等風流人物。今日總算見著人,果然人如其詩,儒雅俊朗。今日不妨再做一首,湊成一對兒。”
說著就瞟了牙板女子一眼。
手拿牙板的女子被琵琶女說破心事,一張俏臉變得通紅,但看周楠的目光中卻盈盈兩點秋波蕩漾。
朱聰浸能夠和王若虛這種老文青關系密切,本身也是個有才學有呆氣的人。見手中那女子明明被自己牽了手,卻對周楠目光含情。
心中不覺大酸,哼了一聲:“西風多少恨一句,我看也尋常,且聽我的。”
略一斟酌,就吟道:“短短春衫雙卷袖。”
王若虛想了想,接道:“調箏花里迷樓,今朝全把繡簾鉤。子木,該你了。”
“好!”兩個女子同聲趁戶贊。
不得不說,這兩人的作得真不錯,京城勾欄瓦舍中的浮華金迷之風撲面而來,叫人如同沐浴在暖風中,熏熏人,有一種微醉后的暢快。
所謂聯句是古代作詩的一種方式,是指一首詩由兩人或多人共同創作,每人一句或數句,聯結成一篇。
周楠前世念的是文科,專攻明清文學。
明清是小說的時代,詩詞比起唐宋大是不如,原因很簡單,時代不同了。
他肚子里倒是背了幾十首納蘭容若、顧炎武、查慎行、龔自珍,可現在是聯句,不是單獨做一首完整的詩詞,就算想抄襲也不知道該如何抄起。
頓時卡了殼,端起酒杯一口飲盡,算是認輸。
“怎么,周子木做不出來了?”朱聰浸以往聽王若虛不停在耳邊說起周楠的名字,簡直把他夸成李杜轉世,心中本就不服。今日見兩個女子對他青眼有加,心中更是嫉妒。
就斜著醉眼冷笑:“人說周楠你是一代詞宗,看來都是周大人自大之言,你也是個徒有其表之人。”
周楠見他無禮,心中突有一股怒氣生起。這姓朱的自從見到我之后,就處處針對。你討薪在禮部碰了一鼻子灰,心情緒不穩大家都理解,可也不能把氣撒到我身上呀?
你以為你是誰,圖書管理員嗎?
老實說,周楠從來就沒想過如別的穿越者那樣依靠剽竊后人經典詩詞的念頭。一來,他因為身份關系,根本沒辦法在士林知識分子圈里立足,就算詩詞作得再好。別人提其他也就一聲“雅吏”;二來,他是混官場的,現在是明朝,考的是八股時文,詩詞也就是消遣應酬,并沒有實際用處。
可是,這姓朱的分明就是個心胸狹隘之人,今日若是敗在他手里,搞不好這廝會逢人就說起此事,對于我的名聲卻大大有損失。
人活一張臉,豈能別人打你左臉,你還把右臉伸過去?
這個時候,周楠心中突然鉆出許多詩句。他也管不得那許多,喝道:“這又有何難,某今日就叫朱兄看看在下是否是徒有其表之人。”
說罷,就朗聲念接了最后一句:“不叫金練柳,遮斷木蘭舟。”
其實這一句的出處周楠也不知道,當年讀大學的時候,他每天泡在圖書館里,讀書讀得昏天黑地,讀到后來肚子里到是裝了許多詩句片段。
不管了,隨便拿一句合轍壓韻的出來應應急。
不得不說,但凡能夠被后人記住的詩句,都是一首詩中最精華的部分,是文眼。很多人在讀書的時候也就記得這么一句,至于其他都忘記了/
比如杜甫的的有一首詩中的名句“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到現在,周楠甚至都還不知道這詩的題目叫什么名字,有幾句。
“好一個遮斷木蘭舟。”牙板女子面色大變,眼睛里的柔情更是濃得化不開:“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輕解羅裳,獨上蘭舟……即便是李易安來做,也不過如此。”
王若虛也嘆道:“淮安周子木,果風流文學之士,我不如也!”
周楠心叫一聲好險,又得意地哈哈大笑。
站起身來,朝二人一拱手:“今日興盡,且告辭了。”
“等等。”朱聰浸站起身來,朝他長長一揖:“子木文才便給,在下佩服,剛才得罪之處,還請不要放在心上。尚有一事相商,還請務必答應。”
他也是個文才見識出眾之人,先前口頭雖然對周楠諸多不屑,不過是處于文人相輕的傳統。此刻聯句,卻是徹底地服氣了。
周楠見他道歉,心中大爽,一把將他扶住,道:“朱兄何必如此,所謂武無第一,文無第二,詩詞本是天授,靈感到了隨意就能做出好句子來。若是靈感不至,任你搜斷枯腸,也是無可奈何,還請問朱兄有何見教?”
朱聰浸直起身來,道:“慚愧,慚愧,在下雖然貴為皇親,又有爵祿,日子卻過得清苦。不得以尋了個生路,掛別人名字辦了家書坊。子木詩詞雙絕,我欲將你詩詞刻印成書,與其他同道的作品合成一個集子,還請子木賜稿。”
這是向我約稿嗎?周楠一塄。
王若虛朝他點頭微笑:“老夫一直想將自己的舊稿刻印成書,流傳后世。士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文人每以“立言”為第一要務,以求不朽,這誠如曹丕《典論論文》講: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自傳于后。”
“老夫已經整理出一些稿子交給了朱大人,如果子木有立言的心思,不妨讓朱大人幫忙出書。”
周楠大喜,出書我也想啊,倒是一個揚名的好機會,忙說了一聲:“多謝朱兄,如此,周楠就卻之不恭了,不知道潤筆幾何?”
心中盤算,自己所抄的幾首了納蘭詞可是千古名篇,真刻印成書,還不賣得洛陽紙貴?古人有一字千金一說,這幾首詞怎么也得收姓朱的一百兩。我剛買了房子,手頭的錢都已用盡。在這該死的京城還不知道要呆多長時間,如果沒有收入,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卻是應該想條財路。
朱聰浸滿面迷惘:“還有潤筆一說?對了,子木若要出書,這刻板費、紙張、油墨還得出幾個。”
周楠看著他的臉,一句:“你是智障嗎?”差點脫口而出。
他只能微笑不語。
朱聰浸突然惱了,喝道:“周朋友,你這句話就是有辱斯文了。我輩讀書人,怎么鉆進阿堵物的眼子里去,沒得污了耳朵?某羞于與汝為伍!”
周楠心中翻了個白眼,你不鉆錢眼子,你清高,怎么大老遠從大同跑京城來討薪?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后世那種賣刊號,誘人自費出書的不良書尚。你就是個落魄皇族,落毛孔雀不如雞,跟我擺什么架子?
他也懶得同朱聰浸廢話,只朝王若虛拱了拱手:“王主事,多謝盛情款待,周楠尚有事,告辭了!”
王若虛笑道:“我也該回衙了,子木小友,我送你。朱兄,今兒就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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