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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非魚

  李長安與黑衣道人的爭斗陷入膠著,他雖落入下風,只是黑衣道人那六臂法術顯然消耗不小,打了這一陣,他依舊滿臉忿怒,也隱見疲憊。

  段紅鯉又對郡王道:“既然知道內情,如何還阻攔我們?”

  郡王打量著段紅鯉,卻越看越覺不凡,心說秦流月的容貌沒變,卻多出了一種格外吸人目光的氣質,想到昨夜傳出的“囩囦”,“乂二”之對,又想到方才她一言點破國師卦辭,不由心道:“世間竟有此等奇女子。”

  他淡淡道:“此人行刺王室,按律當株連九族,你是與他關系匪淺,也是死罪。不過,現在本王卻想,也不是不能給你留下性命的機會。”

  他淡然立著,等段紅鯉出聲乞求,只是段紅鯉卻只是瞄了他一眼,目光就不再停留,讓他好生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威嚴道:“你若跟本王走,本王便下令不殺你,至于他…他仍要死,不過本王破例,可允他在本王身邊效力十年。”

  段紅鯉笑了:“讓他為你效力,等不到十年,你便巴不得想送走他了。”

  李長安凝神與黑衣道人交戰,也沒琢磨段紅鯉的語意,此時,他終于覓得一絲空閑,將心神沉入八荒刀,那四臂在他眼中變了模樣,原來是四道流螢一般的微光連接著四尊法器與黑衣道人的身體,這時,黑衣道人又緊逼過來,李長安卻沒管法器已襲向自身,轉刀砍那四道光線。

  在旁人眼中,一柄法劍已削至李長安頸邊,而他卻斬黑衣道人一臂,怎么都是以死換傷的打法,只不過一刀下去,黑衣道人的手臂卻連通法劍忽的化作虛無,他怒火騰騰的五官一滯,面如金紙,其他三臂也隨之消散。

  忿怒法相被破,黑衣道人實力驟減九成,連忙后退。

  李長安并未趁勝追擊,動用八荒刀斬因果時,他精氣神消耗甚劇,這是他人主場,不可戀戰。

  這時,不遠處傳來喧嘩聲,一道赤影從屋頂上縱躍而來,迅捷如風,它落地撞開數個刀兵停下后,眾人才能看清它火焰似的毛發,森森尖牙。

  李長安翻身騎上赤豹,拉著段紅鯉的手,將她護在前方,拍了一下赤豹腦袋:“怎么來這么晚?”

  上一刻還威風凜凜的赤豹一縮頭,剛要解釋,李長安有沉聲道:“廢話少說,先走。”

  赤豹縱身飛奔,轉瞬沖出數十丈遠,郡王大怒下令放箭,出弦的弩矢都比赤豹慢上一分。

  橫穿街市,百姓受驚連聲驚叫,雞飛狗跳,段紅鯉的簪子被赤豹帶起的風吹走,長發散開隨風飛舞著,卻笑得開心,摸了摸赤豹的頭:“再快點兒!”

  赤豹本生性高傲,只是被李長安打服,怎會聽一女子的話,但段紅鯉的言語中仿佛蘊涵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它下意識一咬牙,鉚足了勁狂奔。

  這時凡人已看不清赤豹的模樣,有修行人見到赤豹背上的李長安,也知道此妖已被收服,沒人出手。

  到十丈高的城墻邊,赤豹亦如履平地,筆直攀上,二人一豹出城,揚長而去。

  傍晚時分,赤豹在莽蒼山外停下,山中經冬的冰雪化入孽龍淵中,滔滔滾滾,聲如雷動。

  站在淵邊,段紅鯉挽著李長安的手臂,昨夜過后,二人間仿佛所有隔閡都消失了。李長安偏頭,莽蒼山在星夜中沉睡,那里遍布著他和她的足跡,他問道:“為何要不告而別?”

  段紅鯉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若合胃口的便能留人,而散得早些,反而更有余味。”

  李長安感慨道:“出山這陣子,看來你學了不少東西。”

  段紅鯉輕聲道:“人間萬象,縱使窮盡光陰也學不盡。”

  李長安道:“多學無益,本心不變就好。”

  段紅鯉笑道:“說得好聽,你的本心是什么。”

  “是你。”李長安轉頭看著她,“我修道不久,只想自己能不受拘束,能活得自在,只是有大恩未償,卻怎么也自在不了,向來都不知自己求的是什么。在葬劍谷中與你相處,是過得最自在的一段時日,我求的是自在,求的便是你。”

  孽龍淵的咆哮也掩蓋不住最直白的情話,星光在滾滾江水中被攪亂了,岸邊柳樹下、蘆葦叢里飄舞出群群飛螢,一片薄云遮蓋了月光,為夜色中的二人留下獨處的空間,赤豹知趣打了個轉身,縱入山林。

  “我記下了,你說的這些。”段紅鯉和李長安對視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他看不透她的心思,不過她又補充了一句:“每一個字。”

  “跟我回山吧。”李長安說。

  段紅鯉道:“你甚至不知我的來歷,你就不在乎我是…”

  李長安笑了笑,打斷了她:“當我第一次拿起刀時,便不再在乎生死,至于其他,也沒什么好在乎的了。”

  段紅鯉卻轉頭看向江面。

  “下山后,我聽人們常把女子比作水,弱水三千…”她看著那些浪花在星光下不斷變換形狀,“都各不相同。”

  李長安道:“你也是其中一渠。”

  “我也是其中一渠。”段紅鯉笑了,輕輕掙開他的手,“但若被你裝在瓶中了,你還會在乎么?”

  “當然。”李長安篤定道。

  “但我沒法想當然。”段紅鯉道:“上回走的時候,那首曲子你還沒聽完,不如,就今夜罷,我可答應過你了。”

  李長安嘆道:“你還是不愿留下。”

  “你我同在天地中,難道只有在你身邊才算留下?”段紅鯉不知從哪掏出一根笛子,遞給李長安。

  “這是…”李長安見笛子的模樣,伸手向腰囊摸去,可自己那根笛子還在。

  段紅鯉道:“下山后我在市集買了竹笛,但音律與你那根不一樣,后來尋樂師調音,才知道你原來定音不準。不過,誰讓我習慣了呢,便仿著你原來的,自己做了一根。”

  李長安道:“真是一模一樣。”

  “多稀罕。”段紅鯉嘲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唱,你和,若跟不上就算了。俊來城有精研音律的樂師,縱使沒聽過的歌,也能信手彈出合拍之曲。”

  李長安苦笑搖頭,“我若精通音律,也不會定音不準了。”

  段紅鯉道:“這我卻管不著,別人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不等李長安回答,她一揮袖,便坐在淵邊,低眉唱了起來。

  李長安橫笛唇邊,仿佛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刻,他在葬劍池聽到水聲,看到的那一抹紅影,歌聲在滾滾江聲中飄搖。

  “君為江上影,妾是影中魚。

  日宿芙蕖下,夜聽水畔笛。

  拂波擾明月,弄影入清渠。

  何必識滄海,滄海不知余。”

  初見時曲終于此,此時夜色依舊,已非故地,卻仍是故人,為他續上未盡之曲,她繼續唱道:

  “君來江渚上,江柳垂一丈。

  折風飄零處,年年贈斷腸。

  本來江湖客,今做曲中人。

  與君歌一曲,夜闌春燈深。”

  歌已不同,李長安也吹出了不同的曲調,這時他放下笛子,段紅鯉投來深深一望,李長安道:“荒郊野外,何處有燈?”

  段紅鯉抬手指天,薄云散開,明月已現,她道:“此處有燈。”

  二人對視一笑,笛聲復響,歌聲又起。

  “燈深盡漁火,笛遠送飛紅。

  初聞明月下,復聽水月中。

  秉燭覓幽聲,垂簾聽綺夢。

  世間三千事,俱與浮云同。”

  月兔西移,群星明滅,李長安眼中的她坐在夜色下,夜色仿佛也變得撩人。

  這一夜若能永恒便好,但光陰若指間流沙,掛念愈深抓得越緊,就消逝得越快。

  待到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時,仿佛也只過去了一瞬。

  段紅鯉起身走入江中,李長安欲扔開竹笛,卻又不舍破壞此曲,江中,她回頭莞爾一笑,唱道:

  “妾是江中影,君在江邊停。

  江湖兩相忘,良夜有時明。

  夜明朝將至,汝且自歸離。

  吾隨碧波去,天地一紅衣。”

  遂逐浪而去,青天碧水,一襲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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