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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時代的描摹者

第十章大時代的描摹者第十章大時代的描摹者作者:格子里的夜晚  許盈盈走出了會議室,轉了個彎就走進了連行節的辦公室。連行節、阿躍正等著她呢。

  連行節的電腦上正開著個窗口,同步著會議室里的那臺電腦的兩個屏幕,顯示著岳清言的一舉一動。

  岳清言的確是沒有耽誤任何時間,打開文檔,稍微搜索了一些資料就開始寫了。速度很快。

  屏幕上,一行行文字就這么跳出來。而連行節和阿躍看了一會,就已經快要愣住了。

  沙子龍的鏢局已改成客棧。

  東方的大夢沒法子不醒了。炮聲壓下去馬來與印度野林中的虎嘯。半醒的人們,揉著眼,禱告著祖先與神靈;不大會兒,失去了國土、自由與主權。門外立著不同面色的人,槍口還熱著。他們的長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連祖先與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靈了啊!龍旗的中國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車呀,穿墳過墓破壞著風水。棗紅色多穗的鏢旗,綠鯊皮鞘的鋼刀,響著串鈴的口馬,江湖上的智慧與黑話,義氣與聲名,連沙子龍,他的武藝、事業,都夢似的變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車、快槍,通商與恐怖。聽說,有人還要殺下皇帝的頭呢!

  這是走鏢已沒有飯吃,而國術還沒被革命黨與教育家提倡起來的時候。

  誰不曉得沙子龍是短瘦、利落、硬棒,兩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可是,現在他身上放了肉。鏢局改了客棧,他自己在后小院占著三間北房,大槍立在墻角,院子里有幾只樓鴿。只是在夜間,他把小院的門關好,熟習熟習他的“五虎斷魂槍”。這條槍與這套槍,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帶,給他創出來“神槍沙子龍”五個字,沒遇見過敵手。現在,這條槍與這套槍不會再替他增光顯勝了;只是摸摸這涼、滑、硬而發顫的桿子,使他心中少難過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間獨自拿起槍來,才能相信自己還是“神槍沙”。在白天,他不大談武藝與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風吹了走。

  這開頭的文字就是那么圓潤成熟,那么漂亮,一個字都不用改了。

  “他是要寫武俠”許盈盈問道:“但是…”

  “不像,短篇寫武俠太難了…”連行節說。他是個老板,但也是個非常資深的文學編輯和讀者。“這是走鏢已沒有飯吃,而國術還沒被革命黨與教育家提倡起來的時候”這句話在他的腦子里炸響,仿佛一下子點名白了什么。

  岳清言這次選擇的是短篇中的超級名篇:老舍的《斷魂槍》。

  這篇東西,他真的是熟悉到幾乎可以全文背出來。而且立意、文字、節奏等等,每個細節都經得起挑剔琢磨。而在敲出《斷魂槍》的時候,他的心情是敬畏。因為他的緣故,這個世界上各種文學作品都被置換了。按照他這些天的閱讀和了解,水準也還是很高。但《斷魂槍》這樣的篇章,如果因為他而遺落,無法在世人面前呈現,他會覺得罪過的。不少小說,他都有這樣的心情,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情,讓他能夠保持足夠的清醒。這些東西,他也許會由之而成名,但這些,不是自己的東西。

  《斷魂槍》全文才不到5000字。岳清言查了些資料來核實自己的記憶,其他時間完全沒停過,不到兩個小時就寫完了。

  夜靜人稀,沙子龍關好了小門,一氣把六十四槍刺下來,而后,拄著槍,望著天上的群星,想起當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風。嘆一口氣,用手指慢慢摸著涼滑的槍身,又微微一笑:“不傳!不傳!”

  最后一段的結尾在屏幕上跳了出來。雖然岳清言沒有在最后打“完”那么中二,但這種小說的段落感和終止感,那種余味,是連行節和阿躍不會判斷錯的。

  “盈盈,小岳就交給你招呼了。沒問題吧。”連行節說。

  “當然。他這篇…沒問題吧。”許盈盈好歹也曾是文學青年,自然也能看出這篇的水準,但兩位老大不說話,她不能下這個決定。

  “進審校流程,這篇完全沒問題。”連行節說:“實際上,估計校對都是白校對。”

  阿躍點了點頭,他又掃了一遍,說:“錯別字改掉了都。”

  許盈盈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去等岳清言出來。雖然他們全程窺屏,但至少這時候不能讓岳清言知道。而兩位老大,已經施施然地離開了公司,拐進了不遠處小巷里的一個小酒館。

  幾盅小酒下肚,連行節嘖嘖贊嘆到:“阿躍,這次的征文撿到寶了啊。”

  “是啊。這哪里是新人。筆調太老練了,作品完成度真他媽的太高了。”阿躍贊嘆著。

  完成度是個很玄的用來衡量作品好壞的標準,通常,完成度高的作品就不用反復調整修改,自成一格。相反,完成度低的,就是需要靠著編輯或者后續環節再去折騰調整修改完善了。

  岳清言的這幾篇小說,尤其是以剛才完成的這個短篇,完成度簡直高到爆表。按照阿躍初步的判斷,這篇《斷魂槍》可能是一個字都沒法動。

  “老練到我也會有懷疑了。《你的名字》蠻驚艷的,視角轉換很圓熟。《你一生的故事》還好,他如果是學語言學,對這類內容比較敏感也正常。《八分鐘的溫暖》其實格局不大,但在小題材里的觀察力真是棒,語言也漂亮。”連行節說:“可是啊,今天這篇《斷魂槍》啊,這可是…估計能進年度短篇小說榜的作品。就這么一氣呵成地寫出來了,沒有修改就已經好了?簡直見了鬼了。”

  “背出來的?”阿躍自己都不怎么相信這個說法。

  “不可能的。”連行節說:“能寫出這種東西的,不知道這玩意的價值?說不好就是有文學史意義的作品。”

  “這有點高估了吧?”阿躍說:“如果是在民國時期寫出這樣的一篇,那毫無疑問是名垂文學史了。但現在…”

  “大變革中的小人物,過時的專業人士,那種錯失了時代的沮喪、不甘心和微妙地期待,等待,這種情緒哪個時期都不會過時的。我覺得,現在這個時期要比你說的民國要好。畢竟,他一點都不像是個革命志士或者是阻止變革的遺老遺少。可這篇,似乎怎么理解都對。”

  阿躍想了想,點了點頭。老板就是老板,文學鑒賞力比他還高一層。

  連行節說:“你看他這幾篇,情緒其實也很一致。期待變化,也恐懼變化。雖然很難說這是一個健康的年輕人的心態,但作為作者來說,真的是太棒了。”

  “一個新人啊。真是讓人沮喪。幾篇東西,我一個也寫不出來。”阿躍嘆了口氣,拿起手里的小酒杯一飲而盡。

  連行節給阿躍倒上酒,笑著說:“有什么好沮喪的?這家伙寫出《斷魂槍》都沒多少猶豫和修改,這都可以比王勃寫《滕王閣序》了。”

  “不過,現在的小說,再也沒有下筆真能完全一字不易的人了。不比當年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了啊”阿躍笑著說。

  “和他談談,簽他吧。當我們的專屬作者,好好捧他。”連行節說:“該有的資源,別人有的我們也有,而這種作者,真的可能錯過了再也不會有了。”

  “老板你那么有信心啊?”

  “不是信心問題。一個月的新人,就算以前有不成系統的訓練和練習,現在這年紀能寫出那么老道的小說,那就不能當新人看了。回頭你想辦法安排他搞個長篇,30萬字以上的。如果他長篇沒什么短板的話,那就果斷簽下來。對我們好處太多了。”

  “行啊。我回頭去安排。”

  連行節也是把一盅酒灌下去,才不無唏噓地說:“太有感觸了啊,看那篇《斷魂槍》。大時代變了,商業規則也變了,出版、傳媒不好做了。明明是最好的文學編輯出版編輯,明明嫩做到別人不敢想的事情,但還是不知道怎么辦,不知道這個世界變成什么樣子了。知道這大時代沒錯,這些改變都是遲早的,但為什么時代的大輪子就要正好從我身上碾過去啊?”

  “老板…”阿躍說:“還是拿這個當一個民國普通小說,別有太多聯想吧。”

  連行節笑著說:“是啊。看別人怎么解讀吧。”

  連行節和阿躍通過一篇文章,看到的東西很多。最主要的是,一個作者的心里,是不是有整個時代。胸中沒有這個時代,沒有對全局的觀照的作者,是走不遠的。下筆細微是一回事,但好的作者,往往在細微之處能夠窺見他所認知的這個世界。這種本領,真不是人人可以具備的。哪怕很多成熟的作者也會有這個毛病,拘囿于日常的事件和細節,看不出更多。而一旦看不出更多,一個作品或許能引起讀者的共鳴、共情,卻絕對達不到叩響讀者的心靈之門時發出深遠宏亮的回響。

  而那,大概是天才們的領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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