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第272章功勞太大擔不起 “我這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有閑跟我打什么機鋒?”宋尹廷瞪了步安一眼。隨夢.lā
他會再無意之中說出“火燒眉毛”,那么顯然之前那些寬慰眾人的話,都是虛辭而已。
只不過正如步安在七司的地位一樣,宋尹廷在這支曲阜軍與地方軍摻雜的大軍中,也是擎天之柱,哪怕眼看著天要塌下來了,他也得做出巋然不動的模樣,非如此不能穩定軍心。
事實上,宋尹廷即便火燒眉毛了,也沒有對自己大發雷霆,步安還是心存感激的,但是感激歸感激,交易歸交易,一碼是一碼,不能弄混了。
“大人…”步安把大人前面的“老”字都省了,多少有些胡鬧。
以宋尹廷的官階與地位,就算是一位年逾花甲的知府見了他,也必須恭恭敬敬地喊一聲“老大人”。這倒并不是步安不懂規矩,而是意味著,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實在太過重要。
宋尹廷何等人物,頓時便感覺到了異樣,不由得瞳孔微縮,閃過一絲精光。
“林通一案,只是一付藥引子。”步安正色道。
宋尹廷知道父親絕不會輕易看錯了人,因此哪怕眾人都覺得這位步公子是個草包,他也沒有徹底失去信心,總覺得這小書生的種種舉動,似乎都藏了一半,只不過另外一半他實在看不破。
此時聽他這么一說,恰好被撓到了心中癢處,于是肅容問道:“那你的藥方又是什么?”
“晚輩尚未來到七閩時,就聽說拜月邪教不殺官,只是惑亂百姓。這兩個月來,途徑劍州、延平等地,所見果然如此。”步安緩緩道。
“拜月教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驅策妖物捉鬼,此舉非但惑亂百姓,便連我帳下的兵,也被震懾了,只當這是祭拜邪月的功德。”宋尹廷搖頭感慨道:“說來慚愧,我若率軍殺妖,便有百鬼夜行,百姓怨聲載道,兵卒也無言以對;如若駐軍殺鬼,又殺之不絕,屠之不盡…”
步安知道他有些話沒有全講完。
說到底,宋尹廷來到七閩道的真實目的,多半與步安一樣,都是為了培植班底,積蓄力量來的,假如一味殺妖捉鬼,消耗實在太大,得不償失。
他雖然修為已經到了無雙國士的駭人境地,可終歸分身乏術。要以一人之力,對付那么多打散之后,又會重新聚結的陰魂,豈不成了可笑又可憐的打地鼠游戲。
步安很識趣,沒有就這個話題過多糾纏,反而話鋒一轉道:“不過據我所知,張承韜經營七閩這么多年,這七閩道上大半地方官員,或明或暗,都是他的人。”
宋尹廷微微抬眉,接著又搖頭:“你這是誅心之論,空口無憑,又有何用?”
看來宋尹廷的反應足夠快,只聽了步安的只言片語,便猜到他的矛頭指向了哪里。
“晚輩想與大人打一個賭,若殺了那些官,拜月之亂,不攻自破…”步安神情認真之極。
“胡鬧,那都是朝廷命官,豈是說殺便殺的?若是殺了也無用,誰來擔這個后果?”宋尹廷氣道。
“晚輩只是想問,大人敢不敢打這個賭?”步安一言及此,又補充道:“說不定殺了那些官,還能從他們家中,搜出不少與張承韜有關的書信。”
宋尹廷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神情也漸漸嚴肅起來,沉聲問道:“莫非你已查出了些線索?”
“線索倒是沒有,”步安搖搖頭,“不過晚輩的藥方,便是這個賭局。”
“你拿了一劑砒霜,非要說是藥方,方子無用還好說,醫死了人,這擔子你可挑不起。”宋尹廷話中有話,意思是說,你這么瞎胡鬧,最后還不是我來替你擦屁股。
顯然他并沒有被說服,原因很簡單,因為步安神神叨叨的,卻根本拿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先有林通一案在前,又有張賢業率兵攻打昌泰縣在后,若是殺了張承韜手下的官,拜月之亂迎刃而解…”步安故意在這里停住。
“你何來的自信?”宋尹廷盯著步安問道。
“晚輩只是想說,假設當真如此,張承韜…”步安又只說一半。
“張承韜便在劫難逃了!”宋尹廷面色有些難看:“可我憑什么信你?他張承韜雖然風評不佳,卻也不是十惡不赦之徒,你說拜月邪教與他暗中勾結,我如何信你?”
“既然張承韜不是十惡不赦之徒,”步安緩緩側過身,目視帳門方向,悠悠道:“老大人還下得去手嗎?”
他這句話問得,與之前語氣截然不同,似乎平靜得有些奇怪。
宋尹廷微微一怔,盯視步安側臉,心說這少年要么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要么是個驚才絕艷、料事如神的天縱之才,二者必居其一。
因為他最后這個問題,居然是在考驗自己,仿佛答案不對,他便要拂袖而去。是什么樣的自負,才能讓他在這中軍帳中、萬軍之將的面前,做出如此孤傲的舉動?
“這不是下不下得去手的問題…而是該如何下手,方能一擊制勝,不留后患。”宋尹廷緩緩答道。
步安笑了。
他很滿意宋尹廷的答案,因為這至少證明,他不是個迂腐的儒生。
權力斗爭,你死我活,假如只因為對方不夠惡,就不忍下手,那這樣的人,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合作對象——即使忽然改變計劃,會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后果,步安也必定會就此離去,絕不停留。
“大人,這賭不用打…”他轉過身來,對著宋尹廷稍稍彎腰道:“因為晚輩已經試過了。”
“試過了?”宋尹廷驚道:“你殺了哪個?”
“我記不住那么多名字。”步安微微一笑:“不過劍州、延平兩府,已海晏河清,再無拜月之亂。”
他像是隨口說來,語氣輕巧之極,其中的含義,卻足有千鈞分量。
“難道真如你所言,只是殺了官,兩地拜月之亂,便不攻自破了?”宋尹廷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因為眼前這少年不像是瘋了的樣子。
“實際發生的,要更復雜一些,我帶來的弟兄,死了不少…不過官確實都殺了,兩府的拜月之亂也大抵平定了,世人只需曉得,張承韜的官一死,這些地方便沒有拜月作亂了。至于其他的,他們不需要知道。”步安笑著道。
“…若你所言,句句是真!這便是一樁天大的功勞!為何要來找我?”宋尹廷緩緩問道。
“大人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步安笑笑道:“晚輩肩膀小,太大的罪過,擔不起…我想,太大的功勞也是一樣吧。”
宋尹廷聽得心中一震,暗呼一聲“了得”,先不說別的,便只聽這一句,此人就絕非庸才。
世人只知,大罪難道一死,卻不知功勞太大,一樣會壓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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