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懷王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托付后事
楚國壽郢。
甘茂與鹖冠子以及黃歇率軍離開壽春的第十天,楚國的五十萬大軍終于聚集完畢。又數日,就在距離出兵之日還有五天的時候,屈氏旁支,宋國屈氏子弟屈誤來楚訪親。
屈原府中。
屈誤對屈原道:“左徒,在下在宋國的時候就聽說了楚國變法的事情,知道因為變法的事情,君與國中貴族鬧得很不愉快。
而且,在下來楚之前,還聽說了君不久前重提吳起變法舊事,打算執行君子之澤三世而斬的律令,為此,國中貴族對君等很是不滿。
在下今日來到壽春城,城中到處都在議論合縱伐齊以及新法太過殘暴的事情。于是,在下知道,雖然以為伐齊的事情,導致大王并沒有繼續推動三世而斬的新法。
但是,自從這條法律被人從塵埃中找出來后,它就如同一根刺一般,深深的扎進貴族的心中,讓貴族念念不忘,寢食難安。”
頓了頓,屈誤見屈原沉默不語,便繼續道:“貴族寢食難安,恨不得將君生吞活剝,將君挫骨揚灰而后快。
而在這緊要關頭,大王卻因為一時之怒,盡發國中之兵伐齊,造成國中異常虛弱。
當此之時,只要有人串聯,國中貴族必定群起響應,效仿昔日吳起之變,以除新法。”
說著,屈誤見屈原依舊不開口,便直接勸道:“此時此刻,君何不效法左尹甘茂,向大王請求領兵伐齊,或者請求出使燕國為公子彘迎親,如此,君才能得以保全。
否則,若是君繼續呆在壽春城中用不了多久,君一定會被憤怒的貴族襲殺,然后分而食之。”
屈原聞言,長嘆一聲,然后看著屈誤問道:“先生言辭懇切,拳拳之心,平甚是感激。但是平有一問,還請先生賜教。”
屈誤見屈原語氣突然變得疏遠,不如初見時那般親切,便知道屈原根本就沒有聽進自己所說的話。
但屈誤也沒有就此放棄,而是拱手道:“不敢,請君賜教。”
屈原沉吟道:“既然先生說起吳起之事,那在下便以吳起之事問先生。昔日,魏伐趙,圍邯鄲,趙求救于楚,吳起力主伐魏救趙,先王悼王許之,然后在伐魏途中,先王突然駕崩。
是時也,吳起南征洞庭,蒼梧歸楚;東伐越國,楚地東至于海,至使越國南北兩分,從此大衰;北戰魏國,收復陳蔡,飲馬于河,此等赫赫功勛,足以報先王大恩。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吳起將會再次背棄國家,遠走趙國之際,吳起卻率兵回來了,不僅回來了,而且還只帶了少數人進入王宮為先王陪葬。”
說到這,屈原看著屈誤道:“君之先,曾參與射殺吳起之事,不知君還有君之先以為,薄情寡恩的吳起,為何明知必死也要返回楚國,而不是如拋棄魏國那樣,一走了之,遠走他國呢?”
屈誤聞言,默認不語。
此時,屈原露出了一絲追憶:“平當初年少,因微末功勛,而被大王召見,然后大王與平一見如故。那年,平剛剛行冠禮,然后便被大王任命為縣丞。
而后,平治鄂一年,鄂邑大治,有功,大王升平為左徒,那年,平二十一歲。
三年后,大王為群臣貴族所困,然后聽從了平的建議,并任命平開始變法,那年,平二十四歲。
然平年少無知,不知世事險惡,變法很快失敗,但大王卻沒有放棄驅逐我,先讓我先為三閭大夫,熟知人事,后為襄陽守,熟知事事,等到平立功,再舉為左徒。
平再為左徒,大王先拖以國事,再將變法之事再次托付于我,這些年來,平風頭無二,雖令尹柱國也有所不及,此非平的才能遠超令尹柱國,而是大王信任的緣故啊。
大王如此信我,平豈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棄大王而去。
當年,吳起乃是一個背棄了三個國家的人,連他一個外人都能慷慨赴死,而平身為楚國宗室,深受大王知遇之恩,豈能遇難而避,見死而走。”
說到這,屈原聲音突然變得大起來,如同宣誓一般:“不久后,平要讓國中貴族都知道,大義所在,能人志士必前仆后繼,前有吳起,后有屈平,而平之后,還有更多人。”
屈誤聞言,張了張口,露出羞愧欽佩之色,但想起自己接受委托,不得不開口道:“今君一死,求仁得仁,必名傳千古。只是,君死后,奈新法何,奈社稷何,奈屈氏何?”
屈原笑道:“令尹的才德是我所欽佩的,柱國的才華是我所佩服的,有他們二人輔佐大王,平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至于屈氏,難道屈氏就僅僅只有我屈平一人嗎?屈氏在楚國立足四百年,根深蒂固,豈會因為屈平一人的緣故而衰亡···”
楚宮。
熊槐看著手中的情報,感動的淚流滿面:“寡人都不要臉了,但沒想到,左徒竟然將寡人的臉面看的比他的生命以及一生清譽都要貴重。他這不是在陪寡人赴死啊,他這是在用自己一切,來保全寡人那虛假的臉面以及虛幻的名聲。
只是,他錯了,他以為他給太子一個清君側的名義,就可以為寡人遮羞,但其實遮不住的。
寡人的所作所為,必定全部記錄于史,然后為后人所知,這豈是用他的名聲和生命就能遮住的呢!
況且,寡人做都做了,難道還在乎他人評說嗎?”
心中感嘆著,熊槐定了定神,然后吩咐道:“傳召,請左徒來見寡人。”
不久,后宮花園的亭中。
熊槐與屈原相對而坐。
此時,熊槐看著屈原斑白的鬢角,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自己的頭發還沒白,反倒年紀比他小很多的屈原卻先開始白頭了。
想著,熊槐長長一嘆,然后開口道:“賢卿,接下來征伐齊國,乃是提拔新銳貴族的重要一環,也是徹底為新法奠定根基的關鍵一環。
而賢卿身為新法的主持者,也需要用這一場戰爭來奠定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所以,寡人打算將壽春的軍隊全部托付于卿,讓賢卿率領大軍北上攻打彭城,然后攻魯,繞開齊國長城,從西部殺入齊國境內。”
屈原聞言一怔。
原本,他以為不久前游說他的屈誤是太子的人,目的是徹底孤立楚王,但現在,他明白了,屈誤應該是接受楚王的命令去勸說他的。
想到這,屈原心中感動,卻搖頭拒絕道:“大王,臣不通兵事,難以承擔西路大軍逼齊國退兵回長城以北的重任,還請大王另擇良將。”
熊槐笑道:“賢卿不必自謙,昔日賢卿以十九之齡,招募勇士丁壯抗擊秦軍,并且還能擊退秦軍入侵的壯舉,寡人可是還記得的。”
屈原繼續拒絕道:“大王,臣既無軍功,也無指揮大軍的經驗,必難以服眾。”
“賢卿何必如此謹慎,誰又沒有第一次呢!當年商君率軍伐魏,不也是第一次嗎?寡人以為,賢卿的才能決不在商君之下!”
“大王···”
熊槐見屈原再三拒絕,立即開口打斷道:“賢卿不必拒絕,寡人也知道賢卿拒絕的理由,但寡人也有強行啟用賢卿領軍出征的理由。”
熊槐一臉正色地道:“因為寡人知道,比起寡人,楚國更需要賢卿。”
屈原一怔,然后猛地抬起頭來,驚慌失措的看著楚王:“大王何出此言?臣···”
此時,熊槐再次打斷道:“賢卿不必多說,寡人知道的,寡人十年前就已經明白,自己二十多年前就走錯了路,一路走來,路越走越窄,等寡人明白之時,寡人已經無法回頭了。
如今,走到現在,寡人已經是窮途末路,再也走不下去了。
甚至,到了現在,即便是搭上賢卿的一生清譽以及賢卿的命,也無法再讓寡人繼續往前走了。因為這樣的惡名,不是賢卿能背得動的,能背起這個惡名的,只有寡人自己。
倘若寡人強行走下去,受傷不僅只是寡人,還有新法,甚至還有楚國。
所以,到了今天,寡人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大王···”屈原一臉悲傷的張了張口,竟不知如何開口。
“賢卿不必安慰寡人。”熊槐沖屈原笑了笑,然后開口道:“數年前,寡人曾在這宮中對太子還有子富、子彘說用道法術治國的道理,并勸告他們,不要用術治國,而應該用道、法治國。因為治國以術,術盡人終,而玩弄權術的人,也終將被權術所玩弄。
一百年前,吳起將權術玩弄到了極點,然后賢卿的長輩屈宜臼預言了吳起的死亡,后來吳起果然死了。五十年前,韓昭侯將君人之術玩弄極點,然后賢卿的長輩屈宜臼就向韓昭侯預言了他的死亡,后來韓昭侯果然也死了。
現在,寡人自以為無論吳起還是韓昭侯,都不如寡人遠矣。不知受過屈大夫指點你,以為寡人如何?”
屈原大恐,急忙拜道:“臣愚鈍!”
“果然!”熊槐笑道:“賢卿內心中也以為寡人走不下去了啊!”
屈原一怔,再拜道:“臣無能,死罪!”
此時,熊槐起身向前走了兩步,然后扶起屈原,看著他的眼睛道:“賢卿,寡人已經是一個無路可走的獨夫,而賢卿你還不是,現在的楚國需要的是賢卿你,而最不需要的就是寡人我了。
不久的將來,寡人將背負所有的罪惡離開,而賢卿你,將成為楚國的太公。”
說著,熊槐繼續注視著屈原的雙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賢卿,不要讓寡人失望了!”
說罷,熊槐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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