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懷王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爭辯
屈原話音一落,殿中方才還在震驚江東糧食增產的群臣,立即反應過來了。
殿中,位于左側群臣上首的景缺聽到屈原的話,頓時想起自己在漢北軍的凄慘遭遇,想著,嘴角一抽,似乎嘴里的苦味更濃了,又似乎心中的傷口又被捅了一刀,心在出血啊。
只是,他看了看上方的楚王,心中長長一嘆,心里有苦難開口啊!
想著,景缺頓時眼觀鼻鼻觀心,做起隱形的木頭人來。
而位于右側前列的昭常,卻在聽到屈原的話后立即深深皺起眉頭,該來的已經來了。
分王田于百姓?
雖說屈原或者大王的意思,只是分配直屬于大王的王田,但是這也絕對不能忍。
百姓愚昧而貪婪,見到大王要賞賜田地,必然會蜂擁而至。
就像漢北郡發生的事情一樣,連隸屬于景缺私屬也出現了大量逃亡,以致景缺不得不放棄在漢北郡的私田。
當日漢北郡是這樣,現在將漢北郡的事情推廣到全國,國中各地肯定也會是這樣。
可問題是,現在的國中貴族,又有誰家中沒個幾頃私田,又有誰家中沒藏匿個幾百戶私屬呢?
一旦所有貴族家中的私屬出現大規模的逃亡,以那些貴族封君的貪婪,他們豈能罷休?
屆時,國中貴族必定群起反抗。
當年吳起變法只是稍稍觸及貴族的利益,還沒有像這次一樣,觸及貴族的根本利益,可是就這樣,吳起就在王宮中,遭到了萬箭穿心之禍。
現在屈原要動貴族的核心利益,那些貴族豈不是要捅破天。
想著,昭常默默的為自己鼓勁。
我這么做不是在反對大王,也不是反對楚國變得更加強大,更不是舍不得家中的利益,而是為了楚國的長治久安,是為了避免楚國出現內亂,是為了避免楚國衰弱。
對,我之所以這么做,全都是為了楚國。
昭常一邊默默的為自己鼓勁,一邊看了看殿中群臣,見群臣全都期待的看著他,頓時信心十足,然后在楚王還沒有開口之前,大聲反對道:
“大王,左徒的建議乃是禍國之言,臣請大王三思而行,萬萬不可聽從屈原的亂國之策。
臣聞言治國之道在于穩在于平,是故老子云:治大國若烹小鮮。現在國中的百姓已經習慣于久俗,冒然移風易俗,進行根本性的變革,太過不便。輕則百姓難以適從,重則國家混亂難以治理。
昔日周室承平日久,周厲王不滿現狀,任命阿諛奉承的小人進行改革,結果如何?不過短短數年時間,國家大亂,國人群起圍攻周王,厲王只得倉惶出逃,不僅厲王實行的法度全部被廢止,甚至國人永遠也無法原諒厲王,以致厲王欲返回都城而不得,最終只能在悔恨中老死他鄉。
這還僅僅只是對厲王的禍患,而對周室而言,其禍更甚,周室由此而衰,導致現在周天子也只能寄居在西周公哪里,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說到這,昭常情真意切的拜道:“大王,請以周厲王為戒,緩而圖之,不要冒然進行大變,否則,昔日周厲王的禍患必將在我楚國身上重演。”
昭常話音一落,殿中的許多大臣,以及所有的封君,全都長拜吶喊道:“請大王三思,以周厲王為戒。”
群臣吶喊時,情誼真切,發自內心,聲音洪亮而清晰,齊整而分明。
這一股聲音從群臣的口中出來,卻匯聚在殿中,真的是振聾發聵,響徹天地。
熊槐聽著這聲音,一時間壓力倍增。
只是,當熊槐的目光從進諫的大臣身上移開,轉向那些并沒有附和而是在一旁觀看的大臣時,見他們數量約占據群臣總數的五分之一左右,頓時心中越發安定了。
“還好,寡人為了今天已經準備了十余年,這一次寡人已經不是在孤軍奮戰了。而且,去掉殿中的封君,支持寡人的大臣已經超過三分之一,這人數,已經足以支撐變法了。”
另一邊,屈原見楚王在群臣勸阻后,雖然臉色依舊不變,但是眉目間卻變得沉重起來。
此時,他唯恐楚王被群臣勸阻,便再次開口給楚王鼓勁道:“荒謬,左尹的言辭未免也太過聳人聽聞了吧!
左尹將周厲王與大王相提并論,周厲王那個獨夫豈能與大王相比。周厲王改制,那是要將天下的土地歸為己有,那是一個與天下人為敵的獨夫。
而大王呢,卻是要將屬于自己的土地分給百姓,這種好事百姓歡舞都來不及,何以會埋怨大王。”
昭常一聽屈原說他將大王與周厲王并列,明目張膽的在大王面前上眼藥,要大王疏遠他。
當即大怒道:“左徒,我什么時候將大王與周厲王等同了,我只不過是勸說大王施政不要太急罷了。
反倒是你建議,這才是霍亂國家的根源,有功則賞,有過則罰,這是國家穩定的基石,是國家長治久興的法寶。
可是你呢,現在勸說大王將土地分給百姓,百姓無功受賞,這至國中的貴族以及國中那些從事商賈百工的百姓于何地?”
屈原大笑道:“誰說是無功受賞了,百姓為國征戰,百姓為國納稅,這就是功勞,這就該受賞。百工做工,其維持生計的工具器械全都是自己的,商賈行商,他們的貨物都是自己,可是農夫耕種,憑什么土地不是農夫的?”
昭常聞言頓時一滯:“這···”
此時,勷君見昭常一時詞窮,立即加入戰場道:“左徒,你常說我等封君太過貪婪,可是今日一見,在下卻以為你左徒才是天下最貪婪的人。
在下雖然貪婪,但是卻也不敢逾越半分,可是你左徒的貪婪,卻已經突破天際,竟敢將本屬于大王的土地百姓也全都貪了。”
屈原聞言眉目一瞪,怒斥道:“勷君,大王面前豈可胡攪蠻纏,說這種沒根沒據的話。”
“沒根沒據!”勷君嗤笑道:“恐怕未必吧?按照江東的法制,鼓勵墾荒,開墾出來的土地歸百姓自有,現在左徒在全國推廣,這就是其中最大的問題。
普通百姓墾荒,一家五口或者七口,一年到頭又能開墾多少土地。而左徒則不然,屈氏乃是我楚國最顯赫的家族,家中土地無數,隸屬于屈氏的百姓同樣也為數眾多。若是左徒全力發動家中百姓墾荒,這隸屬于大王的土地,不久后不就全都變成你屈氏一家的嗎?”
“瞎扯!”屈原整張臉一板,冷冷的盯著勷君道:“怎么,莫非勷君你神通廣大,能背著泰山橫跨北海嗎?”
“不能?”勷君搖了搖頭,反問道:“左徒,這跟我剛剛質問你有什么關系?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嗤!”屈原笑道:“既然勷君你不能背著泰山橫跨北海,那你憑什么就能說我區區一人一家就能開墾耕種整個楚國的田地?”
“這···”勷君一怔。
此時,屈原大聲道:“常言道人力有時窮,一戶百姓,五口之家,全家老少一起上陣,終年耕種不過百畝。如果勤于農事,奮力耕種,一百五十地畝已經是極限了。再多,則難堪其負。
而我屈平,受大王信重,委以為卿,大王的封賞加族中的配額,名下才有百姓一千戶。
一千戶百姓,如果全都是農戶,按照一戶百畝的算法,不過是有地千頃,即便我屈平奮力墾荒,也不過是墾荒五百頃。而這還是極限的算法,更何況我屈平名下的百姓還有三百戶工匠,千傾土地都耕種不完,又如何能開墾整個楚國的土地。”
說到這,屈原眼睛突然死死的盯著勷君:“勷君,剛剛你說開墾荒地于貴族更有利,甚至貴族能開墾整個楚國的荒地,想來這一定是以自己為基準推論的了。
可是,平記得清清楚楚,勷君你繼承祖上的爵位以及封地,所屬一共兩千戶百姓,其中有五百戶百姓在典籍上記錄的是百工之屬,也就是說勷君你最多就只能耕種一千五百頃地,撐死也就兩千頃。
可是現在勷君你竟大言不慚的說能耕種整個楚國的土地。”
說著,屈原臉色一冷,厲聲問道:“勷君你一定私藏百姓,隱匿人口了?勷肥,大王在上,你還不從實招來,你究竟匿藏了多少人口?”
勷君聞言大驚,接著偷偷的看了看臺上的楚王,見楚王聽到屈原的話后,正用凌厲的目光看著他。
見此,勷君心中大恐,立時滿頭大汗的連連叩首道:“大王,冤枉啊,臣一向盡忠職守,萬萬不敢做出這種不忠之舉。剛剛臣不過是打個比方,左徒竟然出口中傷,請大王萬萬不要相信左徒之語,臣的封地里就只有兩千戶百姓,這是有據可查的。”
此時,已然老邁非常的曲陽君見勷君三言兩語就被屈原擊潰,立即直起深駝的腰軀,拱手道:“大王,勷君只是舉例說明左徒之法更利于貴族,而沒有其他意思,還請大王明察。”
六君等人見老重的曲陽君出面,立即附和道:“大王,曲陽君·····”
此時,熊槐見封君的氣勢一弱,不想再等,也不想再跟封君貴族打口水戰,真要說法他們,恐怕說到天荒地老也不能將他們說服。
想著,熊槐右手手掌猛地往王案一拍,發出“啪”的一聲大響。
群臣見楚王震怒,大恐,全都拜道:“臣等無狀,臣等有罪。”
群臣拜倒后,熊槐怒道:“今天寡人召集諸卿來,不是為了聽諸卿辯論的,而是為了直接向諸卿宣布,為了讓百姓生產出更多的糧食,寡人已經決定將大司農典籍中的田地全部分給百姓,并與百姓約定稅賦。
這事寡人已經決定了,卿等只管執行,朝中大臣負責安撫各縣百姓,各地封君負責安撫治下百姓,群臣齊心協力穩定國中便可,其他的規章制度國法章程,會由朝中重臣商議,然后寡人公布,其他人就不用管了。
寡人這么說,卿等可曾明白!”
群臣聞言,再次感到楚王的威嚴深入于心,全都不敢直面楚王,只得應道:“臣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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