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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2章 長歌當哭

0172章長歌當哭0172章長歌當哭  一聲金鑼,不僅僅讓橘子洲上的人靜了下來,就連跟李伯言“纏斗”的陳傅良,也是停止了對李伯言的阻撓。兩人站在扁舟之上,明月當空。

  商舟之上,永州的民夫肩搭著肩,一圈一圈地圍繞著。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陳傅良抬頭凝望,問道:“他們這是要做什么?”

  李伯言笑道:“陳老看著就是。”

  金鑼再次敲響。

  一曲古老而又新穎的歌聲,從幾艘商船之上飄來。千人齊唱,聲音低而有力,仿佛一曲從邊塞傳來的金戈鐵馬。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商舟之上,百名民夫肩摟肩,低著頭,像是在進行著什么意識一般。聲音是那樣的整齊劃一。雖然詞鋒不犀利,然而這樣的氣勢,大有撼動湘江之水的意思。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高亢卻又低沉的歌聲,傳遍整個橘子洲頭,就連趙汝愚、留正,都走至沙洲之岸,遙望著這場浩大的歌唱會。

  “是蘇子瞻的詞啊,水調歌頭,唱得韻律不是那個味道。”

  陸游抱著貓,瞇縫著眼,覺得一股暖流,自胃里涌上心頭,不知道是酒還是情,“大郎有心了!”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聲聲滌洗著湘江才子的心靈,有些人眼中一樣閃著淚光。

  原來,詞并不是在文人,在歌妓口中才能唱的,這些船上的民夫口中,唱出來,又是另一個味道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小聲啜泣的,也有一杯接著一杯喝酒的。

  思緒千萬。

  趙汝愚看著手中的這杯顫抖的酒,一飲而盡。

  葉正則跟蔡幼學二人,一人一瓶半的滿城春,早已經爛醉如泥。

  副歌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少人小聲地應和著。明月當空,這場詩會,又讓多少人,想起了家,想起了國?

  聲音傳得太遠,本來李伯言就別有心計地將十條商船連城一列,聲音源源不斷地傳向岳麓書院,傳去勞動人民的歡聲笑語,傳去中秋佳節,李伯言對于朱元晦的祝賀。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李伯言拔開瓶塞,遙望岳麓,心中暗道:晦翁啊,晦翁,某在等你遲來的認輸,這千百民夫,同樣再等你的祝福,您可曾聽到了?

  可曾看到海晏河清的未來盛景?

  可曾看到,那盛世之下,一派歌舞升平的真太平?

  岳麓書院之中,所有人都心緒不寧。

  這本該是一個家中團聚的日子,有的湘潭學子離家近,已經回去,而有的人呢,則是不遠萬里,追隨晦翁來到此地。

  一聲聲水調歌頭,唱得他們淚眼朦朧。

  后院廂房之中,黃幹、陳淳等人,面如死灰。

  攻心之計,嗚呼哀哉!

  涌上的三位先生,已然回了明州四明老家,準備隱居于山中。眼下岳麓書院,分崩離析,沒有任何的挑撥離間,只因為大勢所趨,人心渙散。

  那套治國安民的大道,再也難以說服他們自己,能夠靜下心來,去面對天災,面對永嘉新學。

  黎貴臣走入杉庵,見到晦翁依舊在注疏著《易書》。

  聽到有人進來,朱元晦不由自主地說道:“季通啊,季通,你來說說,這句…”

  “先生,是我。”

  朱元晦放下筆,笑道:“哦,昭文啊,唉,糊涂了。季通一月前回道州了啊,真是,年紀大了。”

  “先生這是有什么要幫忙的?”

  朱元晦搖手,笑道:“你幫不上。要是季通在,這《易書》最后一章句,還能與我交流探討,你啊,不愿讀這著說,所以啊,不可與你談《易書》。”

  黎貴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拱手道:“是啊,西山先生起稿的《易學啟蒙》,真是發人肺腑,建陽蔡氏九儒,學生不及也。”

  “人讀易書難,季通讀難書易,好啊…好啊。昭文,你過來所謂何事?”

  黎貴臣一滯,耳畔歌聲依舊,他立馬關了門。

  “關門做甚?”

  黎貴臣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外頭太嘈雜,怕打擾先生著說。”

  朱元晦笑道:“伯言的中秋詩會,真是別開生面啊。”

  “先生你…”

  “呵呵,沒關系。這是伯言再向老朽討一句話呢。”

  黎貴臣一愣,問道:“什么話?”

  朱元晦哈哈一笑,沒有明說,而是說道:“昭文,天色晚了,回去睡吧。明日起來,記得將杉庵之中的落葉清掃一下。”

  “哦…那學生告退了。”

  黎貴臣退出房門,見到黃幹、陳淳還有輔廣,都面色不佳地看著他,便道:“老師沒什么,就是累了,要睡了。”

  輔廣靠近,低聲問道:“老師沒有說,這個傳唱的水調歌頭嗎?”

  “倒是提了一嘴,笑著說的,還說是欠李家小子一個答復。”

  黃幹插嘴道:“答復?什么答復?”

  黎貴臣搖頭,走得遠了些,說道:“先生沒讓問,只是說明早起來,記得將杉庵中的落葉掃一掃。”

  “掃落葉?先生怎莫名其妙地說這話?”

  黎貴臣搖頭,道:“汝等莫要去打擾先生了,雖然臉上沒什么,想必先生心緒還是有些不寧的,讓他好好靜一靜吧。”

  黃幹聽著此起彼伏的傳唱聲,皺眉道:“這個李議遜,真是太過猖狂了!”

  陳淳插袖嘆道:“人,有猖狂的資本。”

  “罷了,罷了,回去吧。漢卿,還發什么愣,回去吧。”

  輔廣點了點頭,有些猶猶豫豫地說道:“哦…”

  杉庵之中,朱元晦落下最后一筆。《易書》的注疏,也算是完成了,他笑著將那墨跡吹干,然后放在一旁,坐在抱椅上,用手輕輕打著節拍。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他起身,將燭燈輕輕吹滅。

  杉庵歸于寂靜。

  小半個時辰后,一聲金鑼響起。

  李伯言面色冷冷地看著大門依舊緊閉的岳麓書院,兩盞紅燈隨風搖曳。唱了十來遍的民夫也停止了歌唱,飲酒盡興歡呼。反正今夜不開船,不醉不歸。

  這首歌,李伯言鳥悄地帶著船工排練了五天,就是要給晦翁一個驚喜!

  然而,奈何臉皮深厚的朱元晦完全不理會。

  “果然是這樣,你永遠也打不贏一個不想跟你打的人。”

  一旁的陳傅良對于李伯言今日詭異的舉動一臉懵逼。

  “此話怎講?”

  李伯言憨憨一笑,無奈道:“洗洗睡覺,早睡身體好。”

  金秋佳節,道州天氣依舊惡熱。

  獨在異鄉,貶為道州編官,蔡季通無欲無求,看著桌上的討偽檄文、《大宋經濟論》以及李伯言親筆書寫的英雄帖,蔡季通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死灰。

  咳咳。

  蔡季通有些手抖地將外服穿上。這是一件靛藍色的長衫,上邊的一針一線,都是當年在建陽讀書時,他母親親手所縫。

  建陽蔡氏九儒,一門四代,著說立說,那是閩南之脈的精髓。

  蔡季通坐回到太師椅上,看著那字跡俊秀的英雄帖,笑得像個小孩,“伯言啊,我本看不到的,你又讓我看到了。”

  說話間,老淚縱橫,滴落在那紙上,墨暈渲染開來。

  等啜泣許久,他又抬起頭來,將淚拭去。

  從一旁拿起準備好的白綾,緩緩站在了太師椅上,用盡了畢生氣力,甩上了房梁。

  做好一切準備后,蔡季通喘著氣,頭上虛汗直冒,“元晦啊,殘軀已是無用,季通替你解圍來了!”

潭州杉庵  一旁的小筑之中,入寢之后的輔廣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掃落葉?

  老師為何要提門前落葉呢?

  輔廣踩著布鞋,連鞋幫子都未提起來,有些頗不寧靜地朝杉庵中走去。

  篤篤篤。

  篤篤。

  “老師,您睡著了嗎?”

  篤篤。

  “老師,您聽得到嗎?學生進來了。”

  輔廣推了推門,然而卻推不動。

  他這心里忽的咯噔一下,晦翁腿腳不便,照理說,這房門本是不上栓的,今日為了…

  院中落葉颯颯,在磚石上刮擦著它僅能發出的沙沙聲。

  落葉,歸根!

  空氣靜得可怕!

  輔廣瞳孔一縮,嘴唇瘋狂地抖動起來,砰地撞破了房門。

  跌跌撞撞地抬頭。

  一聲哀嚎,響徹了整個書院。

  “先生啊!何至于斯啊!”

  一夜之間,兩州異地。兩位都希望死后成圣的當世大儒,用了同樣極端的方法,試圖維護道學最后的尊嚴。

  死者為大,試問除了這一條路,還有哪一條,可以讓理學生存下來呢?朱元晦想不出來,他可以說服自己,但是總有一天,他是會死的,或許理學就會一直被這樣打成偽學,但是他能容許自己看到,他不想看到的東西。

  這夜的風兒吹,吹得他心慌慌的。

  那一聲聲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是那樣的刺耳,那樣的扎心!

  他不想看到那個斗志昂揚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然后用鐵一樣的事實,告訴他,你,或許沒錯,但我,一定是對的!

  這樣的話,太傷自尊。

  所以,他死了。

  義無反顧,向死而生!

  與隔江遙對的橘子洲頭,形成了一副鮮明悲壯的凄慘畫面。

  明月當空,已是深夜。

  商船上的人,都喝了不少的酒,睡得東倒西歪,但是嘴角都是帶著笑意的。潘超同樣笑著,雖然李伯言教他的詞,沒有多少驚艷,但是能夠糊弄到他的太公,那就足矣了。

  “太公啊,我會努力的…”潘超喃喃囈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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