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主天下 第十二章 鞭打
一直到明珠出來找我，我才與李嬤嬤道別。
明珠好奇問我道為什么和嬤嬤聊這么久，我卻久久沒有回過神。師兄從未向我提起過他的皇親身份，他不提，我也不問。師兄肯定有自己的難言之隱，我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明珠見我一直沒有回答，也不在意，便開始說起少年皇帝的英俊……
而我卻心里滿是矛盾，一會欣喜師兄贈給我的珍珠耳環，一會又惆悵師兄的身世不易，和我一樣幼時喪母，會不會見到我才更同情呢？
滿池蓮葉似乎也聽懂了我們的心事，似乎也入神了……
又是一年雪落之時，梅花撲鼻。月圓，我已叮囑廚房溫好青梅酒，準備晚上和復生師兄一起賞月。可我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不能像以前一樣賴在師兄的懷里取暖，只能隨著禮教遠遠的坐著
前院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囂。
“陸公公請！”
“大將軍，客氣！”
我循聲跑到前屋，段營、師兄和師傅都在。師傅雖然言語上在和陸公公熱絡應酬，但臉色卻陰晴未定。
“陸公公，請問宮里有什么旨意？下雪天也來宣旨，真是辛苦公公了！”師傅遞給了陸公公一盞熱茶，陸公公也不客氣，接過一飲而盡。想是雪天當差卻是冷得緊。
“將軍，這次旨意可不是給您的。是給您高徒的，將軍就是將軍，滿門都是國之棟梁啊。”
師傅聽到后嘿嘿的干笑兩聲，并沒有繼續接話。
當陸公公宣讀旨意完畢，我看到師傅的臉抽搐了兩下，眼睛死死地盯著復生師兄。
師兄低頭跪謝后接過了旨意——師兄被晉升為五品侍郎，同一受封的還有新黨眾人。
我知道這是復生師兄離著新政夢想又進了一步，心里為他開心。可是看到師傅死灰般的臉色，我也心神大亂，一時失了方寸。
又是一陣阿諛奉承，陸公公才帶著宮人離開。待門剛閉上，師傅冷冷地說跪下。
復生師兄看了看師傅，欲言又止，跪在了師傅面前。我和段營互相看了看，也跟著跪下。
師傅拿起皮鞭，一下一下地抽在師兄身上。
“政治是你想玩就玩的嗎，你考慮過后果嗎？你知道新黨在干嘛？他們在革太后的命，在革八旗子弟的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在與虎謀皮！公孫啟和辛為民，他們是什么東西？他們是鼠尾兩端的小人。他們什么都沒有，是奸臣，是賭徒，想標新立異，謀求榮華富貴。你能一樣嗎？你是我元亭生的徒弟，你是覃巡撫的兒子，你這樣做，是把我們所有人放在火上烤！”我從未看到師傅如此憤怒和失態，師傅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可這次師父的眼神里是痛惜，是遺憾，是怒其不爭。
皮鞭抽在師兄的身上發出刺耳的聲音，青衫已經被抽破，皮開肉綻。可師兄只是跪得筆直，沒有任何辯解的言語，也沒有任何哀求。
我想向師傅求情，可是剛抱住師傅的腿，就被甩掉。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師兄一定會被打死的。不管段營怎么努力攔我，我終于掙脫了，用自己的身軀覆在了復生師兄的身上。
師傅已經憤怒不已，收鞭不及，鞭子一下下全落在了我的身上，轉眼我也是皮開肉綻，傷痕累累。
師傅狠狠嘆息，扔掉鞭子，對著師兄道：“你滾，從此將軍府和你毫無瓜葛！”
師兄輕輕地抱起我，將我交給段營。頭也不回地離開將軍府，屋外的雪地里響起砰砰砰三個磕頭的聲音，然后就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我瘋狂地想脫離段營的臂膀，想跑去攔住復生師兄，想求師傅原諒他。可是待我掙扎出去，卻只看到了雪地上兩行長長的腳印。
我的眼睛已經模糊，我只求歲歲月月人相同，只求這一點。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這原來是世間最難的事情，這原來是世界上最奢侈的愿望。
那夜，一個人在洗心亭里，我喝完了準備好的一大壇青梅酒。對月成三人，我不孤獨。待第二天醒來，新顏告訴我，是段營把我從洗心亭抱回來的。
師傅又幫我請了一個教書先生，他四書五經都是極好的，可是他不著青衫，他不愛喝青梅酒，他不知道月下梅花有香氣縈繞。
每到月圓，我都會百無聊賴地躺在洗心亭里，喝著青梅酒。醉眼朦朧中，仿佛復生師兄回來了，他的談笑和母親的醉舞重疊在一起，“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唯有香如故。”
每次，我都會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長了影子，影影綽綽。我不知道，或者準確的說，不想去知道那是誰。我并不是朝秦暮楚之人，我知道自己的心屬，又怎能接受其他人呢？
當師傅后來查明大師兄和我每次都是去法源寺，而不是高句麗集會，就讓我徹底禁足。不論我怎么央求師傅，師傅再也不同意我隨意出元府。出去也一定要忠叔跟著。
十七歲的生日，段營送給我一匹小馬駒，也是純白色的，和雪影一模一樣，我也叫它雪影。可是，我心里知道元府這么大，雪影和我卻永遠都不出去。
這么多年的生日，師兄總會提前滿足我的愿望，照顧好我。記得剛到元府，我總因為思念母親、王和琉璃而夜夜做惡夢，師兄特意住在我隔壁。我晚上經常夢魘，直到尋到師兄身邊，伴著他身上熟悉的青梅酒的味道才能入睡。
當時我在中原的第一個生日，師兄策馬帶我到了一處幽幽青山，重金請人在高句麗覓得了王、母親和琉璃生前的器物，在青山綠水間為他們建立了一個衣冠墓，方便我思念的時候前去祭奠。
我在院內躺在搖椅上百無聊賴地看書，突然被抽走了書本。一只小白鴿出現在眼前，機靈地撲棱著翅膀，圓滾滾的眼睛并不怕人，與我對視著。
立出現了，又黑了幾分，對我說了句高句麗語里的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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