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四百三十二章 幽蘭居(上)
第四百三十二章幽蘭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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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11519:19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范進很想把這句話寫成對聯,貼在自己的門上,既是作為自勉,也是作為戰書,給那些持觀望態度的人,以及這些吏員身后的靠山好好看一看,靠這些手段能否把自己打倒。
排除眼界或是身份不論,單是在廣東那種惡劣的環境里一路奮斗到如今的位置上,過程中的拼殺就從沒停止過。用心機用手段,必要的時候還要玩命。在那種與天爭命的地方,如果沒有一顆爭斗之心,就到不了如今這個位置。眼下這些人居然想用恐嚇手段讓范進放棄,自然是打錯了算盤。
從一開始范進就知道,上了張居正這條船,就注定是一條荊棘之路。新法從一開始,就是要和人搶利益的。與地方士紳爭利益,與胥吏衙役爭利益,把他們手里的好處拿過來上繳朝廷,再盡量環節百姓與朝廷之間的矛盾,讓這間已經逐漸露出傾頹危險的房子使用壽命多延續幾年,這路肯定不好走。
當一個裱糊匠,就注定做不了好人,落不了好名聲。何況是裱糊匠手下的開路先鋒,就更是背鍋挨罵專業戶。換句話說,自己是張居正手上的槍頭,刺人就要傷己,如果擔心鋒刃受損,那就沒辦法為張居正效力。一旦自己成了無用之人,他又怎么可能對自己多看一眼,更別提嫁女兒了。
是以在這種壓力面前,他就沒想過退讓。以泰山壓頂之勢砸上去,看看最終誰怕誰,這才是他選擇的應對手段。
經制吏終究是時下的香餑餑,想要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即使在范進管理下,其灰色收入大不如前,也有的是人趨之若騖,想要從里面盡可能多拿出好處。再者大家都不傻,吏員已經存在了這么多年,未來如果不出意外還會繼續存在下去,怎么可能一點好處都沒有?無非改個名字,改一種方式,但總有門路給自己留。只要成了經制吏,子孫后代也就有了保障。
失意文人,又或者是衙門里始終沒有合法身份的書辦,都對這些位置流露出興趣。在馬湘蘭提出這個要求之前,這幾日里已經有人偷偷帶了錢或地契過來,向范進打點,希望做一個經制吏員。
上元縣衙本來就不是鐵板一塊,在范進收復衙役之后,一些吏員其實已經怕了。再說牛痘那些事并不是白做的,不少人對于范進其實很感恩戴德。再說總歸也是有人講道德重是非,認為范進是正確的。
一開始他們并不敢出頭,怕成為別人記恨目標。隨著離職潮興起,他們的膽子漸大,也敢站出來公開支持范進。除了他們,江寧城里的富戶、大賈也偷偷派人到衙門,通過范志高給范進送去重賄。
他們自己雖然是商賈,可是家里都有讀書的子弟。那些人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考到舉人乃至進士的,很多費盡心血也就是個秀才或是捐個監生,前途黯淡。如果能到衙門里做個經制吏員,于自身前途和家族都大有好處。
曾經的衙門用工荒,此時已經變成了人滿為患,衙門比過去更為熱鬧。各個經制吏空缺都有了自己的底價,大家出價競標,價高者得。當幽蘭居正式開業的時候,范進坐在貴賓席上,手中折扇輕搖面帶微笑的樣子,已經恢復了曾經的瀟灑與鎮定,現在的他,已經不擔心無人可用了。
與他同席的,是徐維志以及一干勛貴,王士騏和他一干文壇好友,則在另一席就坐。兩下里互相點頭示意,又去看表演。舞臺上,十幾個女子翩翩起舞姿態婀娜,美輪美奐讓人目不暇接。除去跳舞的女子,伴奏的幾個女子亦非等閑之輩,全是江寧城里極紅的姑娘,文狀元王雪簫赫然在其中,手持玉簫用心演奏,甘心當個陪襯。
不提這酒樓的酒菜味道,單就這些秦淮河上紅倌人就已經值回票價,再說這酒樓背后可是有魏國公背景的。今天開張營業,徐維志給城里大商賈挨個派燙金請貼,誰要不去就是不給徐維志面子。雖然這位小公爺比起潑皮出身的黃繼恩更講體面,但是同樣也更要面子。誰要是不給小公爺面子,誰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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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點上,小公爺和黃繼恩,其實沒什么區別。
等到了現場之后,這些人便又覺得這次沒有白來。今日所來之人非富即貴,都是江寧城里的頭面人物。見多識廣,酒樓里的酒菜很少能把他們吸引住。可是看到今天上席的菜名,竟有一半是自己不認識的,心頭暗自起疑不知道是酒樓在故意搞噱頭,還是真有手段。
還有人看著上面的酒菜暗自生出好奇心,但又自重身份不好發問,只好再心里不停地畫問號。
勛貴子弟那桌有人已經奈不住性子道:“江寧就是好,比我們云南那土包子地方強多了。就像這雀舌香,居然是用黃花姑娘的舌頭含著茶葉采摘,以那雙豐為培茶之所,這般名貴的茶葉,在云南可是聞所未聞。枉自我們有茶馬道,卻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好茶。表哥,這酒樓我能不能入一股?是不是入了股,就能和這些女人睡覺?”
說話的男子年紀不大,正在荷爾蒙最為旺盛的階段,說官話的口音怪怪的,眾人如果不是顧及他的身份,怕是早就笑出聲來。身上衣著華貴,面皮黑紅,身材又高又壯,相貌倒是極為威風。
這一席的人都知道,這年輕男子名叫沐昌祖,乃是沐朝弼與妾侍所生之子。他對這個兒子很是偏愛,差點想要廢掉嫡子沐昌祚把他立為世子。也正是因為這一點,這次朝廷留子擒父的圣旨一到,沐昌祚親自帶了兵馬包圍王府,隨即啼淚橫流地請父親念沐家時代忠良名號,千萬要按圣旨行事,趕快把金印交出來到江寧享福。
沐朝弼心疼這個妾生子,擔心自己的嫡子有樣學樣,也先把同胞手足殺個干凈,特意帶了他同行,又讓他來打前站。其從小嬌生慣養,是個沒什么心機的二世祖。何況沐家在云南如同土皇帝,行事行事沒什么需要顧慮影響的地方,有什么話張口就說嗓門又亮,惹得幾桌人都看過來。
徐維志沒好氣道:“你再若胡說,就休想讓我帶你出來了。這里是酒樓,不是秦淮河,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我警告你,敢在這亂來,我第一個不饒你。再說要讓小妹聽見這話,看我不揍你個混帳!”
“明白!明白!表妹和表姑在么,咱得檢點些,我懂……”
在二樓,一間雅間的簾子垂著,四扇屏風隔絕內外,看不到外間情景。徐六和薔薇社的女子,就都坐在這里。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生得人高馬大,相貌與徐維志頗為相似,在那里也大聲抱怨著。
“一會就把這鳥屏風撤了去,擋在這里什么都看不見,活活把人悶殺了。我是出家人,沒有男女之別,有什么需要避諱的?誒?六兒啊,干脆讓你們這些姐妹和姑媽一起出家算了,大家都出家,就什么都不用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受這些見鬼規矩約束了。”
幾個女子看著這幾乎要把腿踩在身旁椅子上的女子,全都噤若寒蟬。知道這是徐家那位素以男子性格,粗魯不羈聞名的姑奶奶,當代魏國公徐邦瑞的親妹子,據說是那一代徐家最有武將家風的一個,號稱徐府槍棒第一。成親后三天就把老公打到逃命,后來便只好出了家。今天,這些小雛鳥放風出來,便是由她帶隊。
徐六與這個姑媽向來親近,前幾次與范進出去,都打著姑媽隨行的旗號,上前搖著她的手臂撒嬌。徐氏愛憐地看著自己這命運不濟的侄女,摸著她的臉道:“小可憐別害怕,有姑媽在誰也不敢把你怎么著。你想去看表演就去看吧,誰敢告狀且吃貧尼一棒再說。”說話間一甩頭,一頭黑發如同豹子甩尾般霍然掠過。
揭貼事件后,徐家今天不但打發了兒子來,更讓女兒帶著文社友人同來赴宴,其態度不言自明。這種態度足以證明,兩家合作依舊,關系親厚依舊。給沐朝弼打前站的沐昌祖也到這里來吃酒,亦是個重要信號。
沐朝弼作為世襲勛貴,家中有丹書鐵券護門的人物,即使犯下軾兄間嫂這樣的逆倫大罪,也不會真的處死。朝廷下的旨意就是判其在江寧羈押,待朝廷仔細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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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其罪。實際上就是判其在江寧軟禁,一輩子不許回云南罷了。
他雖然是帶罪之身,但依舊還是國公勛臣,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就可能起復。到了江寧,依舊不是尋常文臣武將可比,如果存心向范進發難,也能搞得上元雞犬不寧。他派兒子來這個酒樓捧場,不但是表示自己不會與范進作對,也是個辯誣方式,如果有人頂著云南沐國公的名字來這里搗亂,自己也可以撇清。
事實上在開宴之前,沐昌祖已經私下見了范進,送了些云南土特產來,表示一下父親對范大才子的仰慕。其內容無非就是些赤金、琥珀、珍珠之類,價值足以造三座幽蘭居。
想來,就是那幾個聲稱被沐國公雇傭的刺客,讓沐朝弼害怕,不得不輸誠納款。想來現在鄭嬋正對著那些金子、琥珀的在笑呢,她跟自己一樣,都算是窮怕了,但不如自己的是她沒有賺錢的門路,是以格外喜歡這些東西。哪怕這些錢不屬于她,她也愿意看著它們笑。再者范進也有意不稱分量,只說送到家里,也是測試下鄭嬋會不會偷偷拿走其中一部分作為私房。
腦子里想著這些,酒席已經開始了。上菜的都是曾經幽蘭館里的女子,比起正規跑堂,她們的速度要慢得多,但是這種緩慢并不會引來食客的抱怨,像是沐昌祖這種還盼著她們越慢越好。
走路如風擺楊柳,裊裊婷婷,盡量表現出自己身體的吸引力。身上穿的又是單薄紗衣,給足福利。明明表現得很正經,但是總是讓食客想到其他層面去。沐昌祖忍不住拉住給自己這一桌上菜的女子問著她姓名,又指著桌上的菜問來問去,看上去是關心菜肴,其實還是在吊膀子。
馬湘蘭秦淮大姐頭的名號絕非虛傳,今天這酒樓開張,來了幾十個當紅女子給她捧場。就連王雪簫這種一向與她不大對勁的女人,都要來義務演出。這些女子都有自己極相熟的恩客,單這些人,就能給酒樓帶來初期的流量。
幽蘭居的噱頭也不止于此,像是在女孩子腿上搓弄過的煙葉免費提供,每天定量發賣價格高昂的葡萄酒,這酒價遠比市面上高出許多,至于原因酒樓一概保密,也不強賣。但是私下里會有消息靈通的人士透露,那些葡萄酒其實是女子赤著足把葡萄踩碎之后取漿汁釀造的,這些嬌滴滴的女子一天才能踩幾多葡萄,自然要貴一些才對。
類似于這樣的消息層出不窮,讓人們對這家酒樓充滿好奇心。等到菜真正端上來,更是讓這些人開了眼界。眼下幽蘭居的顧客,無一例外都是江寧上流人物,內中很有些老饕那是連御廚手藝都品嘗過的,尋常菜色對他們而言已經沒什么吸引力。
眼下吳菜與河工衙門的酒席、山東孔府的家宴以及揚州鹽商的酒席并駕齊驅,而且自己成為一個體系,很有些出色菜肴,也不乏名廚。江寧本地大佬近水樓臺,自是早就吃過人間珍饈,沒人認為幾個清樓女子開的酒樓能做出什么出色菜色。
可等到真正開始動筷子時,這些人再次發現:自己失算了。
沐昌祖本來正拉著一個女服務員不放,非要對方喂他一口菜才肯放人。那女子對付這種毛頭小子簡直手到擒來,輕嗔薄怒徉裝害羞間,就讓沐昌祖骨頭酥了一半。等到菜一入口,他先是胡亂嚼著點頭,忽然一拍桌子,將那女子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么事。哪知沐昌祖卻將頭看著徐維志大叫道:
“大表哥,你不仗義!大家骨肉至親,怎么我到你家里,卻不肯招待我吃這等美味?你家如此豪奢,不想你本人卻是這等小氣,把好菜留下自己偷偷吃,只拿些尋常酒席款待我是何道理?我要找姑媽去講道理!”
“混小子別胡說!”徐維志指著范進道:“你要理論只管找他,這廝家里就是開酒樓的,你吃的范魚就是他的手筆。家中有這般好手藝的廚子,也從不曾款待過我。你問問在坐眾人,誰不是第一次吃這些?想吃好的容易,盯住他就行。今個咱弟兄聯手,把這小氣縣令喝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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