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再給一個機會(上)
第四百一十七章再給一個機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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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10812:05
范母一行人在江寧住了五天,終于要啟程離去。范母并不是一個糊涂的老人,她明智地預見到,自己家這些子弟如果放到江寧街上,會給自己兒子帶來何等的麻煩,是以這幾日只在衙里哪也不去,又讓家里的婆子守著門禁,不讓人出入。
有她帶頭,其他人就也不好出去。好在這年月大戶人家里,也有不少是類似的做派,商家將貨物拿進來,任范家人挑選,最后卻都由徐六付帳。
碼頭上,范進將母親送上船,陪母親說著話,胡二則一臉懊喪地看著姐姐,小聲抱怨著,“要是爹在,那廚娘包準飛不出我手。你這姐姐好無用處,這幾個晚上,姐夫怕是陪黑寡婦比陪你的時間還多些。娘教你的都忘了?你得會哭會鬧會撒潑啊,這些都不會,我怎么辦?”
胡大姐兒低著頭,任弟弟抱怨一語不發,等到梁盼弟一招呼她,便立刻跑向艙里,臨到進艙時才回頭對胡二道:“你要聽姐夫的話,否則的話,進哥教訓你,我也是沒話說的。乖了。”
船只解纜起程,范進望著漸漸遠去的船影,回想著母親的老態,心中暗自感傷。他看的出母親對自己的眷戀與不舍,想要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但是又怕誤了自己前程,把這種想法藏在心里不說。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很想把母親留在縣衙里,一家人依舊生活在一處。畢竟這么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以時下的平均壽命,還有幾年能活誰也猜不出。
可是張居正的邀請不容拒絕,母親明明不習慣北方的生活和氣候,但是為了自己的婚事,也要咬牙北上。一念及此,不由又對張居正的安排頗有些不滿。想要許親的方法多了,何以非選這一條。
回去路上他的臉色不大好看,一干范家新近衙役也就不敢多說話。這幾天里他們已經領到了自己的公服,開始接受衙役培訓。一方面是鳴鳳鏢行的武師教授基本的拳術技巧,一方面是幾個書辦教他們衙門里的規章制度。
這些莊稼人里有些在家鄉練過武,身上有些根基,其他人長年從事體力勞動,身體素質總歸比普通人要好,練拳的門檻比普通人要低。其學習的也是經過鳳鳴歧改造之后,簡單易學且頗有威力的擒拿手以及摔跤技巧,適合近身肉搏纏斗,對公人而言極是適合。
幾日里操練當然變不成高手,但是做捕快的基本素質和體能,已經勉強具備。從身體素質上看,他們即使比不了那些年輕力壯的衙役,對對付普通的小偷小摸已經足夠。其真正的難處,在于規章制度的教授,以及對紀律的遵守。
這些來自廣東的鄉農,不管姓范還是姓胡,能被安排到公人里,就自認高人一等。在班房里全都趾高氣揚,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也只是對張鐵臂略有些忌憚。這種情況下,范進定的那些規章制度,他們既懶得背,也不大愿意遵守。
這些制度其實在眼下的時代,絕對可以算做超前。即便是尚懷忠這種徹底忠玉范進的鐵桿,都覺得某些要求過高,超出當下捕快的接受范圍。但是范進恩威并施,又有檢校役存在,這些人也不敢明著出來唱反調。
連這種老公門都應付不起,這幫新捕快就更覺得這些制度匪夷所思。他們中有人進過城,見過捕快模樣,在心目中認定這是個耀武揚威,為所欲為,可以發家致富順帶解決自己終身大事的偉大職業。現在聽到這些規章制度,都覺得莫名其妙,隨即就是不以為然。自家親戚做了縣令,制度就和自己無關。
胡二這種在衙門里當過差的被一幫人尊為專家,他也就拿出專家樣子,不管那些制度只關心開鎖錢、買鞋錢、辦案錢、遞狀錢等等錢財怎么分法。等張鐵臂說起自范進為縣令之后,這些衙役的陋規常例全都廢除之后,他幾乎要跳起來,二話不說就跑向二堂。
“姐夫,你瘋了!”胡二已經顧不上傷口疼,口沫橫飛地指摘著范進的錯誤。在他看來,自己姐夫純粹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喪心病狂地對捕快這個群體實施迫害。
“你叫范進,不叫海瑞,怎么行事像極了那個蠢材?我爹爹倒了八輩子霉,才到你家為奴。我姐姐也是活該的瞎眼,居然要你做老公。你腦子里裝了些什么,是不是讀書讀傻了!這些都是捕快的財路,你把財路都斷了,讓捕快們怎么活?就靠衙門發那兩個工食錢,怎么養家糊口?再說衙役子弟不許科舉,大家每天風來雨去,壞了自己子弟的前程圖的什么?還不就是賺錢么?咱們廣州一個衙役每年也有幾百兩銀子入帳,江寧也不比廣州差,在這里當捕快,不也是為了發財?你現在把這些好處都給免了,這捕快還有什么意思?”
新科二甲傳臚,又是張居正準女婿,在大明官場里,即使是品級遠比范進高的大臣見了他也要給幾分面子。大家立場或許有差異,但是能指著鼻子對他大喊大叫的,卻沒有幾個。
連馮邦寧都親手揍過,眼下卻被鄉下來的小舅子指著鼻子數落,范進心里不由感到一陣好笑。或許這就是人情社會的魅力所在。
他看看胡二,神色如常。“哦?那你覺得該如何?”
“那還用說,自然是把這些錢重新恢復啊。哪怕其他人不恢復,我也要恢復啊。我爹只有我這一個仔啊,當然是要我發財,好給他老人家爭面子。我姐姐從小就對你好,從家里不知偷了多少錢財來周濟你,一個大姑娘沒名分就肯陪你睡,害得自己不能嫁人。若不是跟了你啊,她早就可以嫁個好人家我也能沾些好處。如今我混成這副樣子,都怪她不肯幫我,你現在發達了,不能忘恩負義。”
范進并沒發怒,只冷笑兩聲。“是你一個人這么想,還是所有人都這么想?”
“那些人怎么想跟我有什么關系啊?他們又不是你的親戚,也不曾與你是鄉親,何必管他們死活。范家莊來的人,都是這個意思了。大家好好的田不種,生意不做,跑到江寧這么遠的地方來跟你,圖什么?還不是為的發財?你把大家財路斷了,讓我們喝西北風啊?”
“你很想發財?那好,我給你一個機會。從今天開始,你跟張鐵臂那一隊去巡街,至于能不能發財,看你自己的本事。”
范進對胡二的咆哮沒做正面回應,反倒是安排這些人出巡。胡二雖然幾天前剛被范進砸破了頭,此時卻依舊覺得自己是個勝利者。一家人總歸是一家人,本事再大,也對自己家的親戚宗族沒辦法。胡二正是在廣州城里聽過類似的消息,才敢吃定了范進。事實上如果不是忌憚范家內宅那些強橫的女鏢師,他都想摸進內宅,先把那小廚娘睡了再說,就不信姐夫能為這事跟自己決裂?自己姐姐可是把姑娘身子給了他,就沖這一條,也該對自己好些。
滿懷著發財的憧憬,次日一早,胡二便隨同張鐵臂以及一名公人開始巡街。除了他以外,所有留在江寧的范家人,差不多都得到了同樣的差遣,分別由一到兩名公人帶著,上街巡邏。
張鐵臂走南闖北,口音很雜,于廣東話能聽能說,因此與胡二交涉無礙。之前他就奉范進的命令恐嚇過胡二一次,胡二對他多少也有些忌憚。畢竟這種江湖人不同良民,惹翻了他一劍殺人逃之夭夭也是沒辦法。是以他說話時還是盡量討好,向張鐵臂介紹著自己姐姐與范進何等要好,范進又虧欠了自己家多少。
他們巡邏的地段乃是江寧的大市,是整個城市商業最為發達的區域之一,亦是江寧、上元兩縣的分界。大街以石板鋪地,一座座店鋪都是上好瓦房,氣派十足。各行鋪面一應俱全,一眼望過去也看不到頭。
街上行人往來如織,男女老少皆有。胡二嬉笑著朝著幾個女人走過去,見她們并不害怕,反倒是朝自己笑,膽子就越發壯。朝張鐵臂道:“張大哥啊,你看她們對我笑呢,是不是對我動心啊。小弟對你們江寧的地理風土不熟,還得請教張大哥,她們是不是做那個的?”
“莫亂講了。那都是良家婦女。她們只知道你是上元捕快,所以就不怕你。范大老爺在上元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做了很多好事,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爺。我們這些衙役不敢亂來,老百姓喜歡我們,也就不會怕。你看,那邊的捕快過來,她們跑得比見鬼還快啊。”
果然,對面也有幾個穿公服的過來,幾個女子就神色匆匆地低頭而行,還主動向著張鐵臂這邊走。張鐵臂朝自己的伴當使個眼色,兩人并排著組成人墻,擋住對面捕快視線。寒暄兩句,分屬不同縣的公人,各自朝前幾步,卻在即將接觸時轉身,將背影留給對方。大家都對管界很敏感,誰也不會隨便踏入他人的地盤,這是大忌。
胡二這時嘴上咬著一個肉包子走過來,不解道:“江寧這里的老百姓是不是傻的,我拿他幾個肉包子吃,他怎么也不拿常例錢給我?這一片不是你們的管片么?這些人做生意不用付錢的?”
張鐵臂朝伴當使個眼色,那衙役搖著頭跑到賣包子的老板那里交涉,老板先是搖頭賠笑,但最后還是被迫收下了幾個銅板。張鐵臂沉著臉道:“大老爺定的規矩,捕快不許白拿百姓任何東西,商人也是一樣。他們擺攤是交過稅的,捕快保他們生意不受人騷擾,這是應盡的責任,沒資格要錢。若是被發現拿人家東西或是勒索常例,要杖四十驅出衙門永不錄用。即便是百姓主動送來飲食,也必須付款,這是衙門里培訓的時候就講過的,你看來并沒好好聽課你欠這兄弟的包子錢,我替你還了。下次再吃東西,自己付帳。”
胡二訕笑著,“不會吧?這樣做捕快還有什么意思?張大哥也是跑過江湖的,你見過有這么窩囊的捕快沒有?”
這時卻見那付錢的捕快又被個老婦人叫住,兩下聊了兩句什么,那捕快就朝張鐵臂道:“這個婆婆不記得回家的路了!”
張鐵臂連忙走過去,端詳了老婦人幾眼道:“我看她像是崇善坊那邊的人,我在那里好象是見過她。再說你看她這個年紀,不可能離家太遠,你把人帶過去問問,應該能找到家。”
胡二目瞪口呆道:“張大哥,那老婦人穿的破破爛爛的,不像很有錢的樣子,送她回去……怕是白跑一趟。”
“又不是為了要謝禮,而是我們捕快的職責就是解人危難。江寧這里治安不錯,沒有那么多江洋大盜給你抓。捕快最該做的事,就是為老百姓解決難題。所以范大老爺立了規矩,捕快有義務幫百姓解決困厄,送這種腦子不清爽的百姓回家,是我們的差,不做要受罰。”
張鐵臂語氣嚴肅,“我走過江湖,見過很多地方的人對捕快是什么態度。我們能讓百姓如此擁戴,是范大老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也是大家流血流汗拼出來的。我剛來時,跑壞了幾雙靴子,每天從早到晚,就為了搞清自己的管境,認清管的熱。你初來乍到,不必要認那么多,只要把你巡的街認清就好。還有管好自己的手,別壞了我們好不容易賺來的名聲。有件事你或許不知道,范大老爺前段時間跟馮保的侄子爭斗,衙門外站死了十幾個馮賊的手下。至于打傷打殘的就更多一些。馮邦寧現在住的地方,離咱巡街的地方不遠,大概幾里路吧。如果你亂來的話,我把你丟到那邊,再喊一聲范進的小舅子在這里,到時候看看你會怎么樣。”
胡二問道:“馮保……誰啊?”
“萬歲身邊的親信太監,管東廠的。”
胡二先是愣了愣,隨即臉上的笑容漸漸凍結,沒,猛地像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樣,撒腿就向衙門跑,邊跑邊用家鄉的土話咒罵著范進,詛咒他不得好死。
一口氣跑回了衙門,正趕上城里幾位士紳來拜見范進,他自然就沒法進去。這幾個士紳所談的事情還頗又占時間,一時三刻談不完,他便只好在那里等。過了一陣子,幾組巡街捕快已經回來,幾個隨同巡街的范家人與捕快的關系也近便了些,坐在那里也有幾句話聊。
胡二拉過一個人問道:“看你笑的這么開心,這一趟一定收了不少吧?”
“錢?沒啊,一文錢也沒見到。但是跟你講,比賺了錢開心多了。我現在真喜歡上做捕快這行了,這趟街沒有白巡,還有女孩子沖我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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