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三百七十九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不知不覺間,冰水已經換了兩碗,老婦人的陳述已經完成,被婆子送出房去。(比奇屋biqiwu的拼音)負責記錄的徐六臉上帶著怒意,氣呼呼道:“楊家太壞了,怎么能這么欺負人我讓大哥去罵他們,讓他給老婆婆道歉!還要賠錢!”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衙門來做什么我想她現在這個樣子,想要的也不止是錢那么簡單吧。”
范進搖搖頭,把徐六記的口供看了幾次,嘆口氣道:“十世不善,上元知縣,這話現在總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接手都是這種案子,那怎么能好過得了,動不動就牽連到某個大人物,即便是想要為民做主的縣令,又能辦得了誰可是老百姓不管那些,在他們眼里,衙門就代表著朝廷,如果衙門不管,就是朝廷不做事,至于能不能管,管不管得到,誰在乎老百姓原本對朝廷是很服從的,對皇帝也很擁護。可是再擁護,也禁不住日積月累時光消磨,照這樣下去,再多的忠心也不夠用,把人逼急了,就會自己想辦法,那時候便是天下大亂。人說,便是如此,做官的人……不容易啊。”
這老婦人的官司其實不算很復雜,她兒子董小五原本是江寧的一個機戶,因為有一手“妝花”的手藝,人稱為神手,也因為這手本領,而家業興旺,還娶了個可人的娘子,算得上是人生贏家。
前年江寧內織染局要供應上用緞,因為人手不足,就把一部分工作外包,楊家先是做了總商,再去向外發包,董小五就成了承包商之一。原本這也是江寧常有的事,董小五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生意賺頭很大,唯一一點就是得代墊本錢買絲買染料,最后結算。
他包下的緞子數目很大,自己手頭本錢不足,只能拿全部身家做抵押向楊家借款。這本來是做過兩三次的生意不成問題,不想緞子織好后,遲遲拿不到工款結算。討要工款時反倒被內織染局的兵丁打了一頓,隨即塞到牢房里,通知了家里,董小五所織貢緞質地有差不合上用,必須包賠。
人進了班房,拿不到工錢還要被要求賠款,楊家又來逼債,一夜之間董家就從殷實人家變成破產者。兒媳婦被拉到楊家去做工,后來據說投了井。老婦人無家可歸,淪落成了乞丐。從那天起,她就從未停止過四處上告,主要就是把兒子救出來,再討一個公道。
那名叫韓奎的錦衣官與董小五換貼,因此對老婦人很關照,否則她也活不到現在。只是官司的事,韓奎就幫不上什么忙。董家的戶籍在江寧縣,楊家人在上元縣,事情又牽扯到內織染局,于是就被來回來去的踢球。
從江寧踢到上元,再從上元踢回江寧,乃至應天府和刑部都察院都去過。這次靠罵官來遞狀,已經是走投無路之下的選擇,如果再沒有地方接狀紙,老人多半就只能一死了之。
看著這狀紙,范進不由又想起了桂姐。由于跟她不熟,對她的情形就沒問,不知現在怎么樣。這家人的情形跟她差不多,唯一不同就是女主人更烈性一些,選擇了自殺而不是繼續受辱。表面看起來,這案子只是牽扯到楊世達,仔細看就能發現,背后的問題還是內織染局。
這個機構專門負責織上用緞,包括宮中的綢緞,龍袍外加上百官誥敕所用的絹。屬于宮中直轄機構,不歸地方管,直接對鎮守太監黃恩厚負責。就算明著硬吃硬拿,地方官府也不好干涉,主要是管不著。黃恩厚的地位與應天巡撫平起平坐,屬于南直隸最高決策者之一。縣官連這個衙門的大門都進不去,這種狀紙不接,其實非常正常,接了實際也沒用。
徐六道:“姐夫,那老婆婆好可憐的,你應該幫幫她。”
“是啊,我知道我應該幫她,問題怎么幫啊”
“我想想……”徐六咬著手指想了半天,忽然道:“有了!我去讓爹爹去找黃太監,讓哥哥砸了內織染局衙門,給老婆婆出氣。再讓他把老婆婆的兒子放出來,不許再難為他。”
“國公爺若是喝了酒罵黃太監一頓,他確實一點脾氣沒有只聽聽訓,可問題是,沒意義啊。對老婆婆來說,她挺好的家忽然敗了,家里死了一個人,兒子在監獄里,這不是罵一頓的事。其實說到底,就是太監勾結了地方的豪強謀人家產,奪人財物之事。那人既稱神手,手段必是高明,不可能織出不合用的緞。再說即便真不合用,也該把緞子還給人家,哪有就地扣下的道理所以這很明顯就是故意的,放人這事……驚動國公爺就不好了,我自己來吧。”
“姐夫,我……我可以幫忙的。要不我去找黃恩厚”
“找你個鬼!”范進拍拍桌子,“他那兒子什么東西你不知道啊,雖然你是國公之女,對方不敢亂來。但那種狂徒,也是不見為妙!”
“我只是想幫姐夫的忙啊。你和黃恩厚又不熟,如果他不肯聽姐夫的話,可該怎么辦”
小丫頭低下頭,在那里小聲嘟囔著,范進只好又來哄她,“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呢也不是事事都要你出面才行,你姐夫還沒那么沒用。今晚已經這樣,明天不許再熬夜了。不管是弄帳也好,還是辦這事也好,姐夫自有分寸。如果以后有什么大事的時候,我一定請六妹出頭好不好”
好說歹說著,讓婆子領了徐六回去休息,范進則留在書房里考慮怎么解決老婦人的問題。首先,從理性的角度上,他不可能對黃恩厚做出什么制裁。這種鎮守太監的難纏之處在于,和自己沒有任何統屬關系。他只要鐵了心與地方官作對,能讓地方官焦頭爛額還奈何不了他。
自己只能把一切寫成奏章向朝廷上疏彈劾,可問題是一來一往,這么長的時間,最后能有多大效果,實際誰也說不好。能夠私下解決,還是私下解決最穩妥。
就算是最簡單的要人都不是易事,他只要問一句,事主是江寧人不是上元人,要放人也是放給江寧縣,就能把范進給頂回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寫一封書信探路,看黃恩厚對自己是個什么態度。至于未來怎么做,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而已。
至于楊家……自己倒是能對付。可問題是,楊家之前和自己建立了那么深的交情,現在說翻臉就翻臉,以后還有哪個士紳敢和自己合作這種缺德事基本城里面的衣冠老爺正人君子全都干過,打擊一個,其他人都會有兔死狐悲之感,是以方式方法很重要。更大問題是沒法取證,人都死了兩年,最多只能證明那女人死了,沒法證明怎么死的,也定不了誰的罪。
盤根錯節的關系,導致正常的公務,也不是如想象中那么容易展開,這便是上元縣了。范進苦笑著搖搖頭,忍不住哼哼起了:郿塢縣在馬上心神不定……
而在客房內,徐六并沒有睡覺,而是抱著被子,在床上偷笑。“姐夫他關心我呢,怕我被壞人欺負。他雖然兇我,卻是為我好。我就知道,姐夫當初為了姐姐連天花都不怕,可見是不在乎別人臉上麻子的,一定是這樣……”
次日清晨,陣陣鼓聲敲起,對于新任縣令來說,終于開始了自己的公門生活,進行第一項要事:排衙。整個衙門的公人胥吏,在這一天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能告假,必須準時到場等候大老爺點名,否則就是存心和大老爺過不去了。
當范進身著五品官服走上大堂時,百十來名公人齊刷刷跪倒,包括屬官以及六房吏員在內,全都無一例外的下跪行參,于地方官而言,這也算是少有超出京官之處,也就是足夠體面威風。
范進由于沒帶師爺,就自己拿了花名冊挨個點名,與部下逐個照面,記下他們的名字相貌。上元作為東南首縣,雖然權限不大,但是事情繁雜公人就格外多些。等到行參以畢,范進朝眾人道:
“本官來之前,就聽人說過,十世不善,上元知縣。這話雖然是笑談,卻也能證明一點,上元的官不好當。連官都不好當,何況是吏所以,你們的苦處我知道,也能體諒大家為了養家糊口,做些小勾當。只要無傷大雅,本官不會追究。雖然論起來,本官與海筆架是大同鄉,但是絕不會讓你們穿丐服游街!”
此言一出,衙役們雖然沒說話,但是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這些世代為吏的老公門,見過的上官不知多少。若是一來就先高喊要如何清整吏治的,自然不討下面歡喜。范進這個態度更為接地氣,比較容易得到這些人支持。
當日海瑞做應天巡撫時,逼得富戶外逃,爭穿丐服,固然有著打擊豪強,整頓民風的需求,于這些役吏而言,總歸是悲慘回憶。范進這么說,他們多少出了口氣。這時范進又道:
“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也不例外。我這三把火是燒在自己人頭上的,你們聽好了。一會把家里的人口和家庭住處報上來,本官這里統一登記。以后按著丁口數字,由衙門負責伙食,夏冬兩季衙役制新衣一身,過年家屬制新衣一件這是其一;誰如果生病衙門全額報銷湯藥費,家屬患病,報銷一半,這是其二;今后凡因公受傷者,一律按當值拿餉,不幸致殘者,由衙門出資贍養一生,若遭大難者,按口糧計算撫恤下發到人這是第三。除這三把火外,等到本官把縣學修起來,所有吏員書辦,皆可送一子入學讀書,求取功名!另外,所有役吏一律加發一月恩賞,自本官宦囊中撥給。”
鴉雀無聲。
咆哮公堂是大罪,在大堂上除了范進以外,其他人基本沒有發出過大聲音的權力。但是可以看得到,不少衙役的臉漸漸漲紅,有人捏緊了拳頭,也有人看向范進想要說句什么,卻又不敢。那種感恩戴德或是看白癡的表情,卻是瞞不了人。
待遇太優厚了。
不管未來如何,至少在這一瞬間,大半的衙役都想跪下來,親吻范進的官靴。這樣的青天或是肥羊,已經有很多年沒出現了。千里做官,為的吃穿。做官要么是求發財,要么是求提拔,總之大家的視線都看向上而非向下,誰也不會關心衙役的死活。
在大明的制度內,衙役算做賤籍,他們的工作被看做一種役,就知道其社會地位怎么樣。衙門里雖然開飯,但也是為了工作不得不提供的工作餐,溫飽都無法保證,至于家屬更是沒人去管。乃至捕盜捉賊時,受傷殘廢等等,就更不用想。連正規軍都是生死由命,何況是衙役
范進提出的這種生活福利類保障,在當下都是聞所未聞的善政,幾乎有人忍不住要高喊出,參拜活菩薩的口號。至于吏員書辦,雖然他們的職位是世襲制,子孫不愁工作,但是一個人不可能只有一個兒子,其他子弟的就業總是問題。現在范進表示出要建一個縣學,并安排衙門子弟讀書,就等于是用公款為各胥吏培養出一個家族棟梁來,這些人對范進的看法自然是好到了極限。
趁著這熱乎勁,范進又道:
“當然,有獎有罰,賞罰必須分明。這三把火燒過去,還有一盆水要澆下來。今后所有衙役都要有個衙役的樣子,不管你是正役還是幫役,代表的都是我們上元縣的臉面!你出去胡作非為,丟的不是你自己的人,而是整個衙門的人,必須嚴懲!是以,本官會訂立一個制度,有關值班,出巡,接狀等等,都有規章制度,凡是不遵守制度者,一律開革!閑時本官會對你們進行訓練,所有人都必須參加,不得請假。除此以外,我還會安排幾個人過來。關清,張鐵臂!”
隨著兩聲呼喝,兩人應聲而出。范進道:“自即日起,你們兩人,便是上元縣衙役了。手續上的事我來辦,不用你們多管,只要安心辦差就好。關清,你為皂班,主管縣衙監牢,過幾天本官要去縣衙門查監,如果做得不好,我第一收拾的就是你。張鐵臂,你去快班,拿出你的解數,捕盜拿賊。如果哪里辦的不好,我就找你說話!”
“遵縣爺堂諭!”
兩人同時應了一聲,隨即進入衙役班內。劉鵬看了一眼陳有方,后者也正好看向他。兩人極有默契地一點頭,同時泛起一個念頭:原來真正的火,是燒在這里,方才差點被他騙過了。這個雛,倒是不簡單,輕描淡寫,就把自己的人安排了下去。
眾人再次跪倒磕頭謝恩,排衙宣告結束,等到范進轉到二堂剛一就坐,陳有方與劉鵬兩人便聯袂而來,笑道:“堂尊,夏糧的差現在該抓緊了。之前是卑職在管,現在既然大老爺來了,卑職就不敢越俎代庖,請大老爺吩咐該當如何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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