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二百七十三章 恩重如山
鄭國泰是被幾個商販抬回來的,這年月做生意其實不像后世人想的那么容易,不是有本錢有能力就能做的,三百六十行,各自都有對應的行會約束。未經允許擅自從業的,不管是攤位還是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反過來,只要加入了行會,一般而言,就會有一個組織的力量在后面為你撐腰,不會任由組織成員被人欺壓。
再者,京師為首善之地,不是說沒有犯罪,但是通常而言,惡性案件會更隱秘一些,不像外埠鬧的那么明目張膽。除非是那些勛貴勢要子弟或是皇親國戚可以無視王法白日殺人,除了他們,一般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事都會有些分寸。
鄭國泰做這炒肝鹵煮生意前,是入過會的。徐爵向行會里打了個招呼,隨便說了一句這是我家遠親,就沒人敢為難鄭國泰,連擺攤位置都是相對較為熱鬧的地段。
鄭國泰為人雖然有些不靠譜,但是有個好處就是夠慫,一般來說不敢和人爭執更別說打架。他這種性格做生意是否能贏利另說,至少可以保證不會因為口角而吃虧。是以看到他被人捅了幾刀抬回來,范進感覺甚是詫異,只當是與商販爭位置被砍傷的,可是送來的人所說情形與范進想法卻大有出入。
“今個是大家到燈市口那趕個集,都是臨時的攤子,來了幾個客人,不知怎的就口角起來,接著就拿出刀來亂刺。事情發生的突然,大家都沒防范,等到反應過來,鄭掌柜已經被放倒了,那幾個兇徒也一發跑散了無處尋去。巡街的差役離的遠,再說一共就兩個衙役,在附近也未必管用。抓犯人且不著急,還是先救人吧,我們已經去請周先生了。”
他們說的周先生是離此不遠的一位郎中,小有名氣,之前鄭承憲的病就是他負責看的。在這片地方,就可以算做神醫,醫術高價子就大,即使人命關天的大事,也不能指望他馬上趕到。
鄭婉已經嚇的面色發白不知如何是好,看著如同血人的哥哥,茫然地抓住范進的胳膊道:“大老爺救命,大老爺救命……”鄭承憲兩眼無神,只待待地看著院里的梨樹,嘴里喃喃自語道:“老天爺,你為何要這般對我鄭家,我們究竟做錯了什么?”
李氏在醫館找了個大乘教下的郎中來給鄭承憲把了脈,又開了個方子,其身體已經大見好轉。可此時的他,情形分明有些不對,人一點點向下癱軟,一只手向前伸著,口水已經順著嘴角流出來。大家都在忙碌著鄭國泰,只有鄭婉無意中一回頭才看到父親倒地,驚叫了一聲,“爹!”
范進連忙從錢采茵頭上拔了根銀簪,飛跑到鄭承憲面前,捏住其人中大喊道:“鄭老,鄭老!你兒子沒事,有我在他會沒事的,你想想你還有女兒,你有一家人,有大好前途,你不能倒。”
“……國泰……”鄭承憲很是含糊地吐出這兩個字,話說的不清不楚。范進拿著銀簪刺破了鄭承憲兩手的手指,擠出幾滴黑紫色的血珠,才讓人小心地抬著他到房里,與鄭國泰放到一起。
關清、范志高這時已經開始幫著搶救鄭國泰,關清一身武藝不錯,又在江湖上跑過,對于治療刀槍傷很有心得。大夫到來之前,就由其負責搶救搶救。
脫去衣服,就能看到身上幾處狹長刀口,所刺位置頗為兇險,有幾刀明顯是以殺人為目的。關清檢查一番道:“好在鄭大少把要命的幾刀躲過去了,否則現在就沒氣了。情況有些兇險,我也沒有十足把握。”
鄭承憲看到不省人事的兒子,情緒又有些激動,如同拉風箱般喘著氣,喉頭發出一陣陣古怪的咕隆聲,似乎想要說話,但是一口痰橫在那里上不來下不去,說不出來。
范進招呼了范志高過來,用手掐人中,放血,又在其身上幾個穴位上用銀簪來刺。終究是和鳳鳴歧學過一段時間極上乘的武藝,雖然不至于立刻就成為頂尖高手,但是對于人體的穴道一類的東西,已然有了一定了解。
醫武不分家,武藝到了一定境界,即使不學醫術,對于人體知識也有了掌握。范進的優勢有著前世知識,知道人體結構,鳳鳴歧所處的時代不能隨便搞解剖,他是大俠不是魔頭,也沒有沒事把人大卸八塊了解人體構造的扭曲癖好。但是通過武藝上的修行,以及氣功的修煉,于人體血脈走向的了解也是范進所不掌握的。兩種知識結合一起,不管在武道還是在醫術上都有著重要作用。在他扎了幾簪之后,鄭承憲身子劇烈抽動,猛地一歪頭,將幾口痰液吐出來,隨后又叫了一聲:“國泰!”說話吐字就比方才要清楚多了。
鄭婉不管如何堅強,到了此時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兩只大眼睛里滿是淚花,四下看著不知該怎么是好。錢采茵拉住她的手,小聲道:“別怕,有范大老爺在沒事的。一切有我們呢。”
關清隨身帶著不少金創藥,這是范進出發前凌云翼贈送的,是軍中最好的傷藥,比當下民間傷藥功效大的多。這時是救命,顧不上考慮以后誰受傷怎么辦,先給鄭國泰傷口做了處理,又將大把藥敷了上去。關清也是跟著范進學過怎么縫合傷口的,作為半個跑江湖的,對這種知識學的格外認真,雖然是個粗手大腳的漢子,處理起傷口來卻是駕輕就熟,格外利落。
就在他敷著藥粉的當口,周郎中終于夾著藥箱滿頭大汗地跑來,一來就喊道:“誰讓你們亂動病人的,這要是出了事誰來承擔責任?既然找了我,就該等我來醫,你們自己都治了,還找我干什么。”
范進冷聲道:“周郎中,人命關天,等你來只怕什么都晚了,你不去幫忙還在這瞎嚷嚷什么!”
周郎中見說話的是個書生,就不敢還口,只小聲嘟囔道:“正因為人命關天,才要仔細啊,你們懂不懂啊,不懂別亂來,萬一出了紕漏,也是要吃官司的。再說醫治不死病,若真是傷重,那便是神仙難救。”
他說著話來到鄭國泰面前看看,微一皺眉道:“這……這傷的怎么這么重啊,看看多少血,我看是沒什么救了。”
鄭承憲聽了這話,眼睛向上一翻,又再次暈厥了過去。鄭婉尖叫道:“爹爹,大哥!”不知自己該先顧哪個,兩手抱著頭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周郎中又看向鄭承憲,“這……這是急驚風吧?別急,我這有藥,總能保住他一條命,就是可能得在床上趴幾年。這家人可憐了,日子剛好過幾天,這眼看又要出事。”搖頭晃腦的,神態里其實更像是幸災樂禍。
話音未落,范進已經來到他身邊,在其肩膀上一拍,“周大夫是吧?在下范進,廣東人,本科會試頭名會元。此地惠民藥局的局董葉君然你該認識吧,京師郎中除了太醫院的,其他都得歸他管,不久前,他的弟子來給鄭老把過脈,還看了你留的方子,言語里很有些不滿。說你把個普通病人按癆病來治,不但藥不對癥,還有坑害人錢財的嫌疑。這次如果不是你離的近,是不會叫你來的。這是給你的一個機會,如果你能把人治好,很多事就沒人追究。如果這次你還是馬虎敷衍,首先惠民藥局會摘你的招牌不準你行醫,我也會向大興縣遞一份說貼,把你拿去問罪。順帶說一句,東廠徐爵徐千戶你聽說過沒有?他對你的醫術其實很有興趣的,想請你到東廠坐坐,為那里的犯人檢查一下身體,怎么樣,有沒有興趣走一回?”
周郎中聽到惠民藥局葉局董,臉色就有些變,再聽到東廠的名字,臉上就沒了血色,方才的笑容也一掃而光。連忙朝范進作揖打恭的行禮,顫聲道:“范……范大老爺,您和這家人是?”
“朋友,好朋友!如果你治不好我的朋友,我會非常生氣。如果你想看看我生氣的樣子,那就繼續說剛才的廢話。否則的話,我建議你再想想辦法。”
“這……小人再看看。”
周郎中再次來到鄭國泰身前,抓起他的手,這次的神情比方才認真多了,過了一陣又到鄭承憲面前重復方才的操作。過了好一陣才對范進道:“
鄭老這病是急火攻心的痰癥,我開幾副清涼的方子,若是運氣好,大概半個月就能下地了。至于鄭大少,這實在是有些麻煩。外傷處理的不錯,可是他流了太多血,這實在是沒法子。當今之計,就只有用獨參湯。有了人參其實小人來不來都不要緊,如果沒有人參,小人來不來也不要緊,反正沒用。小人可以留下方子待驗,若是有哪里開的不對,愿聽處置。”
鄭婉這時哽咽著道:“人參……要多少錢啊?”
周大夫看看如同粉團般可愛的小丫頭,似乎很難把她和之前那個小煤球合在一起。看了好一陣才道:
“小丫頭,這不是錢的事。我也不敢騙范大老爺,治這病得用上好的關外好參,一般藥房里的參效力有限,救不得急病人。我那所謂的遼參,都是騙人的。若在過去……現在我可是不敢賣給你了。不過那真正的好參,你們也買不起。一棵正經的遼參就值你家半套院子,那還是人家看你們可憐才出的價。這還是有價無市,上好遼參都是進宮上用的,你手里捧著銀子,也未必買的到。”
鄭婉聽著這話,猛地來到范進面前跪下來,用力磕頭道:“范大老爺,我求你了,你借我點銀子吧。你認識人多,又都是有頭有臉的老爺,一定可以買到遼參救我哥哥。求你發發慈悲救他一命,我哥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爹也活不下去了。我給你立字據,多少利息都可以,求你了。”
范進朝錢采茵示意,把鄭婉拉起來,伸手幫她理了理頭發。見她額頭已經磕的青了,搖頭道:“你這臭丫頭以后不要隨便給人下跪磕頭了,遇到心腸硬的,這其實沒什么用,反倒是讓人覺得你好欺負。不就是人參么,我有。志高,去把我的人參拿來,讓周郎中看看合不合用。”
范進的人參是張家送的禮物,至于品相,范進其實也看不出來,但是他知道戚繼光眼下薊鎮練兵,這人參是他孝敬張江陵的,就可以斷定這人參絕對地道。
周郎中看了看參,很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范進,“這……這參做獨參湯?這可是關外老參,據說可以益壽延年,賣到藥鋪里,足值百金……”
“快點煮參湯,哪那么多廢話!如果耽誤了事,你就沒什么壽命可以延了!快去。”
周郎中開始給鄭國泰煮獨參湯,范志高則拿了方子去給鄭承憲抓藥,范進為鄭承憲又刺了幾針刺激穴位,其終于再次睜開眼睛。眼睛依舊渾濁無神,但總算是有了些生氣。等聽到兒子有救,他的精神略見好了些,招呼著女兒過來,又給范進磕頭。
整個下午加上晚上,都在這種緊張忙碌地氛圍里渡過。喝下獨參湯的鄭國泰沒什么明顯變化,但是脈搏已經變的漸漸穩定,此時,葉君然的弟子也已經趕到。為兩人切了脈,判定鄭國泰的性命保住,至于鄭承憲由于范進搶救及時,病情不算嚴重,休息幾天就可以下地。只要別受太大刺激,就沒什么妨礙。
來人陸續的離開,就只剩了兩個大夫以及范鄭兩家人。范進回到房里,錢采茵微笑道:“老爺心地真好,為了個萍水相逢的人,就拿出一棵上好的關東老參。這東西值百多兩銀子,若是拿去送禮,一個六品前程都能跑下來了。”
“我這人參就是別人送的,送了我三根,我也是借花獻佛而已。從來都是人命最貴,沒有什么東西能珍貴的過人命。這一家人若是就此家破人亡,剩一個小姑娘結局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只是失去一棵老參,卻能看到三個人好起來,這不是一筆最劃算的生意?”
錢采茵此時脫去了鞋襪,赤著腳來到床上為范進做著按摩,輕聲道:“奴家遇到了一個心地好,又有才有貌的老爺呢。縱然是露水夫妻,亦可算是上天眷顧,讓我這輩子最后一個男人,是個大好人。你的心眼這么好,明天殿試啊,一準中過狀元。”
正在此時,房門被人敲響,范進問了一聲,外面傳來的是鄭婉怯生生的聲音。錢采茵赤著腳下地開了門,卻見鄭婉滿臉通紅抱著個小木匣走進來。她走的很慢,仿佛腿上墜了鉛,每邁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力氣,走到房間里時,臉已經紅成了蘋果,頭上滿是汗珠。
范進不解地問道:“臭丫頭,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哥你爹那里,又有什么變化?”
“不……不是。多謝范大老爺救命,我爹和兄長都沒了性命之憂,方才兩位郎中說,他們只要靜養就好。我……我是來謝大老爺救命之恩的,這里是這間房子的房契,請范大老爺收下吧。我知道這房子不如一根遼參值錢,爹說了,讓我……從今天起就跟著大老爺,以身報恩,從今天起,我就是大老爺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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