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三章 遠大志向
“為我報仇,就像以前一樣,拿著殺豬刀砍他們么?”胡大姐兒的這句話,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撥動了范進心底里,某根久已不動的弦。一些潛藏的記憶,隨著這句話被激活,仿佛黑白電影一般在范進眼前出現。
“書呆子沒用的廢人愛哭鬼”
孩子的世界,與成年人不同,尊敬書生是大人的事,對于十來歲的孩子而言,一個人讀的書多,并不代表他值得尊敬,相反誰胳膊粗力氣大,誰才是老大。那時的范進,靠著父親留下的一本三字經,成為村子里認字最多的孩子,被村老決定栽培做合村供養的書生。
這意味著他可以脫離勞動,在別的孩子要幫著家長下田勞作時,他背著書箱前往社學讀書寫字,還能吃飽肚子。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樣的優待條件,為范進吸引了足夠的仇恨。孩子們開始有意識的疏遠、孤立范進,乃至開始排斥欺負他,也是常有的事。
當時的范進身體素質很一般,在村里雖然輩分不低,但是一群孩子沒人跟他講這個。當面對一群輩分比自己但是年齡比自己還大的敵對者時,他實際是沒辦法的。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只能寄希望于女救星的出現。
“不許你們欺負進哥兒!”一聲大喝之后,女俠閃亮登場。胡大姐兒的身體素質也不算多出色,如果打架,肯定打不過這么多男孩子。但是她手里拿著其父的殺豬刀不管不顧地沖出來,那不知宰殺了多少牲畜的兇器,足以把所有起哄的孩子,嚇得一轟而散。
如同關王轉世的胡大姐兒,在驅逐了那些討厭的孩子之后,會立刻化身為乖巧少女,把刀藏在身后,走到范進面前,詢問他是否有被打傷,又信誓旦旦地保證,有她在沒人能欺負進哥兒。至于她回家后是否因為偷拿老爹的殺豬刀出來挨打,便是范進都不清楚的事。于范進的世界來說,四書一經就是全部此時明朝讀書人,五經只制一經即可,不需要五經精通,其他的,他都不在意。
這段記憶如同泉涌般出現,或許可以證明,他只是裝成自己不在意而已。兩個平行世界的人,在女孩拿起殺豬刀,為男孩主持公道的那一刻,產生了交集。
見范進提起少年往事,胡大姐兒的臉微微泛紅,低頭道:“進哥兒別取笑我了,我沒有你那么本事,讀過那么多書,知道那么多道理。我只知道,進哥兒是好人,欺負你的一定是壞人,大范莊那些人,雖然也姓范,但卻不拿你當親族看,還總是不想讓你念書,恨不得你下田耕種。他們這回要是欺負你呢,你就記得跑,跑回來就沒事了。如果他們想要壞你功名,你就來告訴我,看我不跟他們拼命。”
范母見兩人說的入港,忽然咳了兩聲。“大姐兒,莊稼不等人。現在趁著天氣好,得趕快搶些口糧回來。進仔,你也該去社學念書了,帶上兩個窩窩,中午做干糧。等你晚上回來,娘給你煮腸來吃。”
“大嬸說的對,進哥兒,你好好用功,家里的事,就交給我來做。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考個功名回來光宗耀祖,給村里和大嬸爭面子。需要什么東西就對我說,千萬不要辛苦自己,我知道進哥兒你一定行,一定能中功名的。”
在走出院門的一刻,趁著范母去鎖門,胡大姐兒快步來到范進身邊,把不知藏在何處的一塊干糧塞到范進手里。見他把干糧收進袖內,胡大姐兒才笑著跟著范母走向田間。邊走邊回頭望向范進的背影,心里暗自想著:進哥兒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偷偷回頭看我來著,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一塊白面摻了玉米面混烙的餅,雖然不大,但是這多半是胡大姐兒兩頓不吃,才省得下的口糧。一塊小小的口糧,卻讓范進覺得分量格外沉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否承擔的起這份女兒心思,將來又該如何還清今日的恩情?
村子里的路,比院子里還要糟糕。這種鄉村是沒有官道的,靠人為踩出來的路,此時已經變得泥濘不堪,有不少地方甚至變成爛泥塘,不小心踩進去,得用好大力氣才能把腿拔出來。
范進即使用盡力氣躲避,鞋子和直裰下擺依舊滿是泥巴,自從踏出家門的一刻,不染污垢的想法,注定實現不了。田地間,赤著上身,揮舞農具的男性鄉親見到范進,多半會朝他揮揮手,又或者有人喊一聲,“進仔,好好讀啊,給村子里爭面子。”
“進仔,咱們村子就要看你了,好好念書,將來記得照應鄉親。”
這一聲聲淳樸的問候,于范進聽來,卻如同一塊又一塊的巨石壓在他的肩頭,背后,腳步都有些沉重。自己沒有退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小范莊沒有社學,要想讀書,只能去十五里外的大范莊。大小范莊,從源頭上,屬于一個祖宗,隨著人口的繁衍,因為土地丁口以及其他問題,現在是分村別居狀態。
大范莊是長房,人口也比小范莊為多,在相處中,也就更為強勢一些。同樣是讀書,范進交的束脩就比大范莊的自己的儒童多些。兩個村子的范姓中人,雖然可以論上親戚,但是彼此關系,卻并不怎么親厚。
因為賦稅以及徭役,兩下頗有些矛盾,大范莊靠著長房身份加上人多,一直壓在小范莊頭上。范進這個由小范莊舉村攤派糧款供應的讀書人,于大范莊而言顯然是個危險信號。一旦范進真的有了功名,小范莊就可以借勢翻身做主,大范莊再想像現在一樣欺負小宗就不容易。
在宗族利益面前,他們沒有理由拒絕范進的讀書,可是背后搞些小手段是常有的事。各種阻礙乃至些小伎倆,從范進進學開始,就沒停止過,但是真說如何可怕,實際也談不到。
像胡大姐兒這種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可能會把針鼻大的事,看的比天大,加上胡屠戶酒后吹牛,就更可能把事情說的走了樣。對于胡大姐兒的提醒,范進實際沒往心里去,背著書箱走在路上時,腦子里便只剩那些時文上的文字。
在大明正直版圖上,兩廣云貴屬于煙瘴之地,是犯重罪者充軍發配的首選。這種蠻荒之地的文教水平,不能和腹里地區相比。
但是這些被朝廷強制遣送到嶺南吃荔枝的政斗敗犬,在仕途沒有希望之后,把精力轉移到教育上,在嶺南設辦學校,傳播文化。靠著自宋至明若干代敗犬的努力,到了現在,廣州及周邊鄉村文教其實并不算太差。
靠近省城,百姓日子相對好過一些,有余錢供家中子弟讀書改變命運,這也給了讀書人誕生的土壤。廣州十府整體的科舉水平或許不能和東南相比,但是就廣州一府而言,卻不乏有能文士。那幾本小錄上選錄的時文水平在范進看來并不算差,如果跟他們同場競爭,范進也不敢說有十足把握。
范進繼承了本體的全部記憶,包括其在八股文上的造詣,也都繼承下來。但是大范莊社學的塾師自己也只是個童生,于學問上的水平算不得出色,范進不管怎么用功,也是很難獲取大成就。
原著里,范進五十四歲才能考上秀才隨后中舉,還是靠遇到一個同病相憐的倒霉鬼周進督學才有機會,顯然這一世如果不想點辦法,他也別想提前發達。
如果非要等到五十四歲去找貴人周進,那就意味著現在的家要賣掉,高堂和胡大姐兒要跟著自己受幾十年的罪,乃至發跡之后,母親也因興奮過度隨之去世。這樣的事,絕對不能發生!
不管怎么樣,自己都必須在這一科考出個名堂,這個秀才自己做定了。
“望省城,路幾程,多少長亭和短亭。山又高,水又深,無錢寸步也難行。我手上全無有縛雞力,腹中只有八股文。倘若是流落在異鄉無人問,豈不要死在了溝壑做孤魂?罷罷罷,且耐忍,待等今科登龍門。”
山野之間,四下無人,只有范進的唱腔在山林間回蕩,若干年后,范進回憶起此時的情景,于自己所讀過的文章內容已經記不清。懸梁刺股,鑿壁偷光所學道德文章,圣賢文字,在腦海里只組成了一句話:一定要考取功名,離開這個村子,一定要做人上人。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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