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大官人 一百四十六、夜歸人

不一會薛蟠唱畢，眾人默然，薛蟠左右看看，笑道，“怎么不說話了？難不成是被我這嗓子給嚇到了？”寶玉率先拍手，其余的人也紛紛似乎驚醒過來，嘆道，“這可真是人間難得幾回聞了！”

這曲兒一唱完，眾人不免覺得今日已經十分圓滿，興致已經盡數散發，似乎就不必再坐下去了，李紈因問：“幾更了？”人回：“二更以后了，鐘打過十一下了。”寶玉猶不信，要過表來瞧了一瞧，已是子初一刻十分了，黛玉便起身說：“我可掌不住了，回去還要睡覺呢。”眾人說：“也都該散了。”襲人寶玉等還要留著眾人，李紈探春等都說：“夜太深了不像，這已是破格了。”襲人道：“既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說著，春燕四兒等人已都斟滿了酒。每人吃了，都命點燈。

眾人出了門，襲人還說要送，薛蟠見到人數甚多，于是笑道，“不必了，我這一路從西邊送過去，到處都送到了再回清涼臺去就是了。”襲人這才作罷。

出了門，見到外頭夜空朗朗，雖然是已經是農歷二十四，但天邊依然掛著一彎殘月，散發著清冷的光輝，雖然有些云彩遮住了月亮，但光芒甚好，地上路徑清晰可見，丫鬟們都點著燈籠，眾人前前后后的站成了幾行，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朝著前頭走去，到處都已經滅了燭火，唯獨就是大觀樓和正殿之處還點著燈籠，隔著水遠遠望去，倒是仿佛海上蓬萊仙島一般，恍恍惚惚，看的不甚分明，眾人在沁芳亭橋略微站了站，旋即就出發，眾人都是不說話，唯獨只有適才還十分高興興致勃勃的湘云這會子嘆了口氣，不發一言，黛玉奇道，“好端端的嘆什么氣呢？”

“我想著今個如此有意思，日后卻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如此再會了，”素來最是開朗大方豪邁的湘云，這個時候卻是突然傷感起來，“今個熱鬧，這燈火下樓臺之后，四處寂靜，反而覺得如今這身邊人雖然多，可到底，還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卻也不知道，這歡聚的日子，還有多少？”

眾女都不是什么家庭生活美滿之人，黛玉自然不必說了，寶琴喪父，李紈喪偶，惜春迎春都是父兄毫不關心之庶出女，邢岫煙家里頭貧窮，家人勢力，李玟等人自然更不必說了，都是家道中落的，緊巴巴的日子也是有的，探春機敏，出身且時常以為恥，且常有壯志難酬之心，湘云素日里頭雖然開朗，但實際上她也是父母雙亡，家里頭窘迫，嬸嬸們還不算疼愛，反而是在賈母這里頭過的舒服幾日，算來算去，倒是還寶釵日子從容一些，雖然也是喪父，但母親健在，薛蟠這個哥哥也有的依靠，倒是比著旁人要幸福多了。

眾人都是默然，黛玉心下有些犯苦，面上卻強笑道，“偏生你云丫頭這會子倒是又有這樣的話兒說了。”

湘云嘆道，“這不是想著的確如此嗎？”

“來往天地間，人皆有離別。”很少說話的惜春這會子幽幽說了一句孟郊的詩句，“史姐姐也不必太傷懷，如今咱們聚在一起就是難得，日后分了也是人世間的緣法，算不得什么的。”

惜春清冷，頗有看破紅塵之意，這話原本沒錯，只是到底是在這個環境下說出來，不僅僅是掃興，更是讓人覺得越發的情緒低落起來，原本歡聚之后，人單獨散開就容易引發低落的情緒，湘云如此嘆，惜春如此說，越發的傷懷起來，李紈在夜色之中眼光淚盈盈，人皆有離別，不就是這個理兒嗎？想當年舉案齊眉，如今卻驟然拋下自己的賈珠，豈不是離別如此多年了？

眾人都想到了自己個的傷心事，一時間默然傷懷，竟然就沒有人說話了，薛蟠倒是灑脫一些，他的性子也是如此，珍惜眼下，“妹妹們的話兒都沒錯，只是人生在世，還是要把握住當下，豈不聞，不如憐取眼前人？”

薛蟠就著晴雯的手，率先慢慢的朝著花樹深處走去，“過去的事兒，和未來的事兒都不要緊，最要緊的還是今日，就是抓住當下，不要讓在意的人難過，不要為了今天所計較的小事兒日后后悔，這就是足夠了，其余的不要緊，就算是歡聚少，離別多，又有什么打緊？今日之樂，足夠銘記半生，日后若是真的有別離之時候，記住今日樂事，回味一番，也能夠苦中作樂了。”

眾女默默跟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不如意的事兒雖然多，可到底還要記著開心的事兒，記住了，”薛蟠微笑站在前頭，“離別雖多總有團聚之時，今日我送你們回家，自然算是離別，可明日，豈不是又見面了？”

眾人跟在薛蟠身后聽到這話不由覺得溫暖之余更是多了許多安心之效，黛玉雙眸亮晶晶的，看著薛蟠的背影，又是高興又是傷懷，她的眼角不禁也滴下淚來，只是在夜色之中不被人看見，只是拿著手帕擦了擦，薛蟠一席話雖然不是很有大道理，卻在這個時候振聾發聵，深入人心，李紈聽著這話都不免這愁腸消退了不少。

眾人無言，跟著薛蟠在夜色之中慢慢前進著，薛蟠也不知道自己個的話兒說了多少，讓人感覺如何，只是自己個輕松自在的哼著曲兒，帶著眾人前進，不一會，瀟湘館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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