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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善哉善哉

第四十三章善哉善哉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項庭生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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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奔原一招以退為進。

  流民們騎虎難下了。

  “今日我們固然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們村的那個人,他畢竟殺了我們那么多人啊!我們,我們也是一時義憤,并非存心以怨報德…更不是忘恩負義。”

  有人為了挽回局勢,轉移話題指著不遠處的一地尸體道。

  那里有被二十名獵戶保護起來的現場,尸體與殘肢中間,還站著一個雙手佇刀而立,青衫滿是血跡的許落,看著確實像是那么回事——像一場屠殺的現場。

  “這是?”靜慧師太悲天憫人,眼皮闔了闔道。

  “這個我來說…”除了把織夏體質特殊這一點隱去,岑溪兒將包含織夏的話在內,神婆承認的事實在內,整個事情經過都完整的講了一遍,“所以,那些流民根本就不是我相公殺的,是神婆操縱那些…那些根本不是人。我聽相公叫他們尸傀。是神婆操縱尸傀殺了那些人。”

  這些話是她早就想說的,可惜當時情況,根本沒人愿意聽她說話。而她自己當時,也亂了。

  事實上,就算她當時講了也沒用,因為那一刻,主題其實早已經被擴大,人們關注的點,早已經轉移,不在某件具體的事情上…那只是一場亂世困境中長久壓抑的心理情緒的爆發,形成的混亂和對抗。

  此時這場對抗已經見了分曉,他們才又愿意重新把關注的重點轉移回事情本身。

  當場不少人,包括靜慧師太在內,聽聞了岑溪兒超脫常識的敘述,再瞥一眼不遠處的那堆殘肢,都是忍不住的一陣陣驚懼、惡心和顫栗。

  余下的人則急著尋找“替罪羊”,他們很快就都把矛頭指向了自稱神婆徒弟的那名婦女。

  回頭想想,在場流民突然才發現,自己最初似乎真的連事情真相都沒有去探究過,就稀里糊涂的卷入了這場紛爭和對抗。

  很快就有人大致想明白了,自己這是被人挑唆利用了啊。至于那個人是誰,再明顯不過了,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是被她開場的一哭二鬧帶過去的。

  神婆后悔了,早知如此,她還不如最開始就鋌而走險搏上一把。

  可是現在后悔已經來不及了,她被人帶到了流民與出圣村兩方之間,幾千雙眼睛同時落在她身上。

  “既然降母婆婆是你師父,你又從一開始就咬定是出圣村的許秀才殺人,搶奪織夏…說說看吧,岑姑娘說的那些尸傀,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站出來質問。

  神婆心中打定主意,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那些什么尸傀,師父也從不曾同我講過。還有,你們怎么就能認定,那些腐尸不是他們故意弄來的呢?”

  她說完指了指岑溪兒和許落。

  這無賴耍的,岑溪兒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我先前在路上有看見許秀才跑過去,當時他身邊并沒有這些東西。”一名流民說道。

  “那難道你們見我師父身邊有過這些東西?”神婆反駁。

  岑溪兒想了想,冷靜反駁道:“那些腐尸身上的刀傷可以證明,是我相公斬殺的那二十余具尸傀。而那十余名流民身上的傷口卻不一樣,你們看過就知道,他們確實是被尸傀殺的。”

  岑溪兒說完,神婆腦中“嗡”一下,她被提醒了,自己其實還有可能爭取到最后一搏的機會。

  “好,那我想請出圣村各位村老,師太,還有諸位流民長者…我們一起過去看看。是非對錯,我要和這位岑姑娘,當場對質。”

  神婆終于還是決定鋌而走險了,她要把人都帶到山腳小屋下。那里的山壁和地面下,還藏著她近四十具尸傀。這些尸傀多是活人煉成,戰力猶勝剛才那些…只可惜,當時不在迷困陣內。

  而之所以會造成這種結果,是因為神婆之前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更是因為,這些尸傀,本是絕對不能在流民們面前曝光的——它們,是流民的親人骨肉煉成,時間不長,且面目未經處理,依然可以辨認。

  現在她決意最后一搏,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這樣也好。”當場眾人只躊躇了片刻,以靜慧師太為首,便都點頭同意了,畢竟他們意識不到,在如今局面下,還會有那樣的危險存在。

  一干人往不遠處的山腳小屋走去。

  神婆寄身的那名婦女低頭跟隨而行,口中念念有詞。她看到夏谷也走過去了…抱著小織夏。岑溪兒就走在他們身邊,但是…她怎么可能攔得住我?

  近了,近了…

  “停下來,你不能再走。”

  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身后道。

  “我?為什么?師太與村老們都答應了的,讓奴家和岑姑娘當場對質。”

  神婆語氣無辜。

  她知道,身后春生的箭,就指在她身上,這是最后一個難題了,只要能解決這個問題…尸傀暴起,搶奪織夏,阻攔追兵,趁機遠遁…這一切,都可以在犧牲四十具尸傀糾纏阻礙的前提下,于瞬息間完成。

  “怎么辦?”春生心志極堅,不中計,不聽人言,神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辦法。

  但是有人替她做了。

  靜慧師太見此情景,移步走到春生面前,微微頷首,而后竟是一面將胸膛抵在箭尖上,一面伸出手來,握住了箭矢,“世事自有公道,善惡皆有報應。她固然可能有錯,但我們總要給一個分辯印證的機會,才好定論。少年郎你武勇正直是好,但切不可這般放縱殺念,一意孤行…貧尼怕你終有一日,迷途難返。”

  神婆興奮了,恨不得當場給這位道德高深的師太跪下磕兩個響頭。

  “愚昧。”春生心中郁悶,罵了一句后震開箭上手臂,就要再次瞄準。

  不想,這位靜慧師太竟是咬著牙,張開手臂,挺胸隨箭而行…

  “昔日我佛不惜割肉喂鷹,終成大道。今日少俠若堅持要一意孤行,不惜妄殺,便先射死貧尼吧。”

  “即便是惡,即便是錯,我佛猶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她此刻既有面對的勇氣,貧尼在場,就絕不能看見任意一人,枉送性命。”

  “我佛慈悲,…”

  老尼姑大概是連自己都被感動了,越說越來勁。

  神婆寄身的村婦始終躲在靜慧師太身后,她仍舊低著頭,但是嘴角勾起了一抹陰笑,終于,她把“控尸訣”最后一句念完了。

  “砰。”

  山腳土層炸開。

  “砰。”

  地面土石崩裂。

  “砰砰砰砰砰砰…”

  四十具尸傀在同一時間,不同方向,突然暴起,厲聲呼嘯著,往同一處撲來…這里有春生、師太、岑溪兒、夏谷、小織夏、神婆,一眾村老及流民長者。

  尸傀的數量極多,撲來的速度又極快…

  獵戶的反應跟不上。

  春生這邊,靜慧師太又還擋在弓前,射死她也無用…

  來不及了。

  誰都來不及。

  神婆眼神熾熱,興奮不已,腦中正做著下一步,帶著織夏翻山遠遁的準備。

  就在這一刻,已經佇刀僵立許久的許落,緩緩睜開了眼睛…

  此時,他的腦中正上演一幅畫面,一名穿著獸皮的獵人,正獨自一人,手持一把長刀一躍而起,縱身劈向一頭足有小山般大小的遠古巨獸…

  這絕不是修士的戰法,這人,絕沒有半分修士氣息。

  但是…他好強。

  許落舉起了手中的刀,沿著腦海中的那道軌跡,一刀劈出…

  刀影如千重浪。

  腦海中,巨獸被獵人一刀斬斷咽喉,正緩緩倒下。

  面前,四十具尸傀俱被許落一刀劈回,盡數當空斬殺。

  從尸傀暴起,到許落舉刀,再到尸傀被劈飛斬殺…

  這些其實都只在一瞬之間。

  所有人呆立當場,張口結舌。

  “相公。”終于,岑溪兒說出了第一句話。

  “誒。”許落轉身,向她笑了笑,“剛剛嚇著娘子了吧?”

  岑溪兒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才沒有,溪兒早就知道,相公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岑溪兒想著,剛剛自己以為許落身死說的那些話,可千萬要找機會叮囑好了,別讓許落知道。

  兩個人在這“恐怖”的環境中情意綿綿了一陣…

  其余眾人好歹是回過神了。

  “妖婦,你好生歹毒。”抹去額頭冷汗,一名出圣村村老指著那名婦女罵道。

  “險些全都被你害死…”流民中的一位長者也是跳著腳怒罵道,“妖婦,這下你還有什么好說?”

  “爹?怎么會這樣,這,這是我爹啊!”

  “兒子,我兒子…”

  “我夫君…”

  “孩子他娘…”

  流民中涌出來許多人,哭喊著,撲向那一地的尸傀…那是他們在南遷路上,流民營里消失的親人,但看他們剛剛的身形,此刻流出的濃臭黑血,又哪里還是他們曾經最熟悉的那個人?

  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

  “妖婦啊!你都做了什么?!”

  “天吶,你師徒二人,好生歹毒!”

  流民們唾罵著撲過來,就要生撕了那名婦女。

  “不是我,不是我啊…我也不知道,我師父…降母婆婆,原來竟有這等可怕手段,竟這般作惡啊!”面對突變,從希望到失望,神婆的承受能力和反應能力都確實不凡,婦女此時已是一臉恰如其分的驚駭、茫然、恐懼,還有無辜。

  她在爭取最后的生機。

  “神婆作惡,你是她徒弟,且今日又百般維護,幾次三番故意擾亂…你怎么可能脫得干系?”一名流民怒罵。

  “我…那你們又憑什么認定了,遷怒于我?憑什么證明,我有參與這件事呢?”那婦女與憤怒的流民分辯了一句,轉而面向靜慧師太,倏然雙膝跪地,“求師太主持公道…此事,確是我師父降母婆婆所為,但我確實不知,更未參與啊!”

  靜慧師太低頭沉默著,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正在思考。

  “村婦無知,被那神婆蒙蔽,以致不辨善惡,今日更兩次險些犯下大錯…”婦女眼中泛淚,沉痛懺悔,“求師太收我于門下,賜予剃度,我愿一世青燈古佛,追隨師太左右濟世救民,以贖我自身的罪,還有家師的孽。”

  出家?這個關頭,她竟想要拜師出家?

  “善哉,善哉。”靜慧開口了,事實證明,老尼姑內心其實“強大無比”。

  俗世佛門中人似乎都有一種思維,視將那些罪孽深重、惡貫滿盈之人引導懺悔,皈依佛門為一件很有成就感,功德無量的事。以至于江湖中常開有一個玩笑,說,別怕作惡,哪怕惡貫滿盈,殺人無數,到最后無路可走了,懺愧出家就好。而民眾聽聞這樣的典故多了,事未臨頭的時候,竟也都覺得,這是佛門慈悲渡化的表現,是合理的,可以接受的。

  靜慧師太臉上表情再次悲天憫人起來,看這架勢,別說是這村婦了,就是神婆本人跪在面前,老尼姑也會滿心成就感的收下她。

  “善哉,善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佛門戶廣大,世間無不可渡之人…”靜慧師太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往婦女頭頂撫去,似乎還要安慰她一下。

  “放下屠刀,立地成…”

  “噗。”

  就在她指尖快要觸及婦女頭頂的一剎…

  頭沒了,突然掉了。

  “成成成成成成成…”

  這一把,饒是靜慧師太佛法高深,也差點嚇昏過去。

  老尼姑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滿心成就感突然都落了空,克制不住扭頭瞪著橫刀而立,刀上猶在滴血的許落,嗔道:“你…”

  “善哉善哉”,許落收刀行了個禮,微笑道,“本人不善于辯說,不過湊巧知道怎么最簡單直接去證明,她在說謊。”

  許落刀尖一指,眾人隨之看去…那婦女死后流在地上的一灘血,黑、濃、惡臭,與那邊尸傀一般無二…這哪里是活人的血?

  果然是最簡單直接的證明。

  “善哉善哉,還有一句…這世上,死于廢話太多的高手、善人、高僧、師太…尸骨累累。”許落把刀一扔,“春生,這句你給我記住了。就你今天的表現,為師很不滿意。”

  “是,師父,春生死記,絕不再犯。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直接上來就一箭射死。”春生一臉慚愧,鄭重應道。

  “孺子可教。”許落說了句圣賢書上學來的話。

  靜慧師太看著,聽著…好像快暈過去了。

  “替師父看住這間屋子,還有這個村婦和那邊神婆的尸體。我先送溪兒和織夏回家。”

  許落拍了拍春生肩膀,轉身從夏谷手里抱起小織夏,又一手牽了岑溪兒…回家。

  這章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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