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慎二,有何貴干 第八十二章 矛盾螺旋
在沒什么特色的觀布子市,有一座極為特殊的建筑,建筑的名字叫“小川公寓”。
之所以說它特殊,并不是因為他是茅見浜公寓區中罕見的高檔公寓,也不是因為它由三家公司共同承建,而是因為它獨一無二的設計。
先來看一看公寓的兩名設計師:荒耶宗蓮、蒼崎橙子。
不需要多說什么,單是這兩個名字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這幢公寓其實是由兩幢相鄰的公寓相合而成,兩幢相當齊整的半月形十層建筑物,相向地建在一起。如果乘坐直升機從上方俯瞰,就會驚訝的發現,整座公寓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與周圍的,毫無特色的傳統四方形建筑完全不同。
公寓內部的墻壁統一漆成乳色,極端的清潔。墻壁上到處混雜著奇怪的形狀,看久了會覺得頭暈胸悶。大廳是維系著兩幢建筑的唯一空間,二層以上就無法從東樓直接去到西樓,必須要先返回中央的空間,再通過大廳才可以。
雖然被分為東西兩幢相互獨立的公寓,但東樓和西樓的的構造完全相同。不過由于小川公寓本身的性質,即使是公寓的住戶也很少有人知道兩邊完全對稱這一事實。
來提煉幾個關鍵字。
正圓。
從中心一分為二。
兩邊相互獨立。
還有書寫這幾個關鍵字所用的文字。
有沒有想到什么古老的,每一個會寫這種文字的人都很熟悉的圖案?
沒錯,把線條稍微扭曲一些,就會變成有著“中華第一圖”之稱的太極圖。
太極圖,闡述了一個道家最基本的道理——易有太極,始生兩儀,一陰一陽。而在西方魔術世界的,這被稱作“矛盾螺旋”。
這也正是這座小川公寓的奧秘所在。荒耶宗蓮以整幢公寓為基礎,構筑了一個異界,一個人造的結界。
入住小川公寓的家庭,全部都是業已崩壞的人們。原本就是在走向崩壞的人,毫無疑問只會來到人生的終點——死亡。這是本該是花費數十年來迎向終結的苦行,卻因為諸如公寓周圍一成不變的風景,壓迫視網膜的奇異花紋之類的特殊環境,加速崩壞,在一個月內迎來終結。
這些逝去的生命,被荒耶宗蓮集中于公寓的西樓。
這些生命的腦髓則被荒耶取出,憑借這些腦髓模仿逝去的生命制作出相應的人偶,讓他們生活在東樓,每日重復著迎來終結的最后一日。
東樓為生,為陽,西樓為死,為陰,相互對稱,共同構成生死相鄰相合的兩儀,構成矛盾螺旋。
這是單純的實驗,荒耶宗蓮想嘗試一下人類能否迎來與終結不同的死。
人必定會死。但是那只不過是各人被注定的死而已。
所謂一個人最后的死,只有一個。死于火災的人無論何種形式都不過是死于火災,被家人所殺的人無論何種形式都不過是為家人所殺。第一次脫離了死的困境,但那只不過是為了迎來第二次,第三次的死所注定的方法。這種有限的死的方式,我們稱之為壽命。
縱然人的死的方式是注定的。但是同樣的結末重復數千次的話,其螺旋也會出現誤差的吧。誤差哪怕是極其細微的事故也無所謂,班途中被車軋死的這種不幸也是好的——盡管如此,現在的結果還是相同的。二百個不間斷的重復,只是讓荒耶宗蓮看到了人的命運無法改變這一事實而已。
這是在一日內終結的世界,名為“奉納殿六十四層”。雖然不是固有結界,卻也是荒耶宗蓮心象風景的具現。它是荒耶的化身,也代表著荒耶的意識和追求——他的目的始終是記錄人類的死,抵達根源只是手段。
建筑本身就是咒文,是為了讓荒耶宗蓮的意識更為堅固的祭壇。
高度的魔力,加上土地本身的力量以及結界內犧牲的生命,讓“小川公寓”超越了魔術工房的等級,成為了在那之上的“神殿”。
在神殿之中,神殿的主人可以行使超越魔術的神秘,行使人所不及的力量,那即是“魔法”的領域。
如果說工房是魔術師的主場,那么神殿可說是魔術師身體的延伸,化不可能為可能之處。
荒耶宗蓮的神殿名為“奉納殿六十四層”,在這里,他有把握實現他的夙愿;在這里,他有自信擊退一切來犯之敵。
現在,他夙愿所必須的素體兩儀式已經在他派出的棋子的引誘下,踏進了“奉納殿六十四層”,來到了他的面前。
式凝視著這個悄無聲息出現在她五米之內的高大男人,能夠看見萬物之死的魔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驚訝。至今為止的任何人,無一例外的有著死之線。但是,這個男人,那種線極其地微弱。
更讓式驚訝的是,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非常的熟悉。
“我,記得你。”
“不錯。像這樣見面,已經相隔兩年了。”
荒耶宗蓮的聲音很沉重,如同捏住聽到的人的大腦一般。
他緩緩地伸手觸摸自己的鬢角。頭的側面,從前額向左,有一條筆直的傷痕。那是兩儀式昏迷前最后的一夜,親手所刻下的,深深的傷痕。
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盯上了兩儀式,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為了得到兩儀式的那具聯通“根源”的肉體。
“你是——”式如臨大敵。
“荒耶宗蓮。殺死式的人。”
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荒耶宗蓮斷言道。
皎潔的月光,照射著螺旋之塔,在這被黑暗籠罩的世界中,一輛紅色的本田轎車在公寓正門前停下。
轎車里走下一位留著橙色長發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如同蜥蜴皮被茶色染透的皮革大衣,并不適合她纖細的體型。外套不像衣物,反倒洋溢著一股盔甲的感覺。
她抬頭望了一眼公寓,便單手提起橙色的皮箱,穿過被綠色皮草所覆蓋的中庭,進入公寓內部。
鋪滿玻璃的大廳,被明月染上一層清冷的月輝。無論是地板、墻壁、或是用來往上層的電梯柱,都散發著朦朧。稍稍考慮后,她轉過身決定變更目的地。目標不是電梯,而是繼續向東走下去的大廳。
就在這時,一個就男性來講相當尖銳的聲音在大廳響起。
“呀,蒼崎!好久不見了呢,身體還好吧?”
蒼崎橙子抬起視線。有如劃出緩緩斜線通往二樓的樓梯上,那中間站著一位身著紅色大衣,頭戴紅色禮帽的男人。年紀約在二十出頭,暗金色的頭發與碧藍的眼睛,面容深得如同刀刻斧鑿。
“果然是你,科爾奈利烏斯·阿魯巴。”橙子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對男人投以冰冷的視線。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嘛,我可是專程來見你的。”阿魯巴夸張地攤開雙手,作出滿是善意的笑容。
“我沒時間和你說廢話!”橙子的表情與阿魯巴完全相反,冰冷地可以滴出水來。
“真令我驚訝,原來你這么性急啊?不過,這也算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歡迎來到我的地獄,最強的人偶使。”
魔術師科爾奈利烏斯·阿魯巴高興地笑著,他用如演戲般夸張的動作,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你的地獄?憑你的器量不可能想出讓太極圖具現化的點子。”
橙子不耐煩地將皮箱放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好了,快叫荒耶出來,我今天不是來找你的。”
說完,橙子便開始留意周圍,完全不將目光放在應該注意的紅術師上,而開始尋找不存在的對手。
魔術師就這么看著她。用仿佛要哭出來般,充滿殺意的眼神。
“你總是這樣!”
這句話像是忍不住說出來一般。
“沒錯,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給我過低的評價——是我,是我先的,明明都是我先來的——研究盧恩文字也好,人偶師的名聲也好也好。明明如此,你的態度卻騙過那些低能的家伙。你那貶低我的態度,讓那些家伙也跟著認為我的能力低劣。仔細想想就知道吧!我可是修本海姆修道院的下任院長啊!我學習魔術已經超過四十年,這樣的我,為什么一定被排在二十幾歲的小女孩后面……!”
他的話語何時激昂到響透整個大廳。面對這位舍棄至今總是裝出親切態度,開始散布詛咒之語的對手,橙子只是興味索然地看著他。
“學問和年齡無關,科爾奈利烏斯,雖然你外表看起來很年輕,但你總是只注意外表,所以內在才會追不上啊。”
雖然是一句冷靜的話,但沒有比這更為挑撥的侮辱了。年過五十的青年聽完,俊朗的面龐充滿憎惡地扭曲。
“——我還沒說過我的目的是什么吧。”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紅色的魔術師改變了話語。
“我啊,并不在意荒耶的實驗,對什么根源之渦也毫無興趣,追求那種不知是否存在的東西實在太沒意義了。想碰觸神的領域,只要追求真理就好,沒有必要追溯本源。”
阿魯巴向后退了一步,打算爬上二樓而緩緩向上走。
“我啊…可是為了殺你才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啊!蒼崎!”
用像是弄壞喉嚨的聲勢,魔術師高笑著快速跑上樓梯。
“對了,你是來找這‘太極’之中的‘兩儀’吧?可惜,你來晚了一步。那個少女,已經到了荒耶那里,現在是在垂死掙扎呢?還是已經被荒耶抓住了呢?反正哪一種都和我沒關系,也和你沒關系,因為你馬上就要死了啊。”
一樓的大廳,已經被魔術師惡意的具現之物完全充滿。
有些是人型、有些是獸型,表面的疤痕疣狀雖然開始溶解,可是他們的外表立刻重新成型,在也沒有比那個更像真實的東西了。比喻來說,就像是人或野獸永遠不斷在腐爛著,是同時具備丑惡和精巧的東西。
“這些是史萊姆嗎?”橙子用包含前所未有的侮辱和憎惡口氣描述周圍的異形,“在這里都只能具現這些東西。阿魯巴,你真該從魔術師轉行去當電影監督,有你在的話應該能省下不少怪物道具的費用。不過,你大概也只能專門參加一些小規模的恐怖作品吧?怎么樣,比起院長,這職業更適合你啊!”
她被塞滿大廳的怪物包圍,一邊抱怨著。
的確,這個狀況很像恐怖電影,說到不同點的話,大概是十字架或霰彈槍都對這些東西無效。明明被包圍到身邊只剩下兩米左右的距離,她仍眉毛動也不動地將手伸進胸前的口袋,抽出一盒干癟的紅色紙質包裝盒。
“只剩一根了啊,又該讓慎二給我補貨了。”
熟練地點燃香煙,混雜著尼古丁的氣息讓橙子心中的索然稍有好轉。身為最強人偶師的她是個不折不扣的藝術家,看到有趣的東西會贊嘆,看到無趣的東西就會覺得難受,不得不抽煙排解。阿魯巴具現出的異形就是這么無趣的東西。
“不,看來你監督也當不成了,演出效果實在太爛了。這種程度無法使現在的客人得到樂趣,沒辦法,說到奇怪,至少應該維持這樣的水平。”
說著,橙子一腳踢開了腳邊的皮箱。
“出來吧!”那是不容許拒絕、充滿威嚴的命令。
作為呼應,皮箱“吧嗒”一聲開了。
翻開的箱蓋內,空無一物。
同一時間——某個黑色的物體,環繞在名為蒼崎橙子的魔術師周圍。
黑色的物體,是持有身體的臺風,以橙子為臺風眼呼呼地高速回轉著。瘋狂般的氣勢不出數秒間,讓大廳變得空無一物。
大廳不斷溢出的怪物們,也不留蹤跡地消失殆盡。
仍存在的只有蒼崎橙子和緊閉的包包、以及坐在他身前的貓而已。
“什么!”阿魯巴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幅光景。
貓比橙子的身形還大,它的身體全黑,并沒有所謂的厚度,是一只用影子構成的平面黑貓。
不,連判別它是否是貓都辦不到。像是貓的影子,只有在頭的部分有狀似埃及象形文字的眼睛。
“那是,什么!”阿魯巴從二樓俯瞰著那只貓。
和貓像是畫般的眼睛相對時,貓開始微笑起來,它把臉孔嘴巴的部分消去來表示笑容。
“我該不會是在看一場噩夢吧?”阿魯巴不禁咽了一口氣。
橙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有從不知哪里傳來,唧唧唧唧唧唧唧的聲音。
“和我聽到的不一樣啊!傳聞你的使魔已經敗給自己的妹妹難道是假的?”
或許是無法忍耐這股沉默,阿魯巴開始大叫。
她只是回答了一句:“誰知道呢?”便將視線轉向黑貓身上了。
“抱歉啊,讓你吃了難吃的東西啊,不過接下來就好多了,等等就不是那種能源塊,而是真正的人肉,靈力的儲存量也十分足夠。因為他是我的同學,所以你不用顧忌。我平常也好好教過你了吧,只要是敵人就吃。”
她一說完,黑貓立刻沖了出去。它像是滑行在大理石地板上,橫越大廳跑向樓梯……雖是這樣說,貓的雙腳并沒有在動,還是維持坐著的影子,只有眼睛沖向紅衣魔術師。
從橙子所在的一樓大廳到阿魯巴所在的二樓平臺,大概花了不到十秒種,但是,及時作出反應的阿魯巴也不是普通人,他畢竟是魔術師。
消失吧!幻影,我將化有形為無形;忘卻吧!黑暗,無形之物將無法碰觸;無有疑問,答案顯而易見;我的左手持有光,右手持有真理。
阿魯巴冷靜下來,并以接近限界的速度詠唱咒文。
對于魔術而言,咒文不過是給予個人的自我暗示。起風的魔術和一把武器相同,從一開始就被決定該性能擁有的力量。無論哪個魔術師使用,效力都不會改變。只是,詠唱能讓它有所差異。詠唱咒文是為了發現刻在自己體內的魔術,那段內容可以深刻表現魔術師的性質,除了含有發現該魔術所必要的固定關鍵字,詠唱的細部也是根據各個魔術師的喜好。喜歡夸大、矯柔造作、容易自我陶醉的魔術師,詠唱往往很長。不過光是詠唱增長,威力也會因此增大也是事實。給予自己的暗示越強力,從自身導引出來的能力也能向上提升。
從這方面來談,阿魯巴的詠唱可說很優秀,既不夸大也不過長,用最低限度的韻文,以及包含讓自己精神高揚的話語,詠唱的發音連兩秒都用不上。這個事實讓橙子“喔”地一聲感到欽佩。
名為阿魯巴的青年雖然喜愛超出必要長度、采用許多無用內文的詠唱,但看來這幾年的確有相當大的成長。
咒文詠唱的組合形式和速度、讓物質界動作的回路聯系,令人驚訝的靈巧。他的詠唱若只單純從破壞物體的魔術來看,絕對是一流的技術。
我為萬物真理,在我之前,你終將自取滅亡!
阿魯巴伸出單手。當黑貓來到樓梯第一階的一瞬間,大氣微微震動——樓梯立刻燃燒起來。
仿佛從地面搖晃升起的海市蜃樓般,青色的火海將樓梯吞噬殆盡。僅僅只花數秒的時間,火焰從樓梯出現,貫穿二樓的地板消失在天花板中。就像是火山地帶的間歇泉一樣。
短短一瞬間,奪去大廳氧氣的火海,只將黑貓從這個世界中燒滅掉。這是理所當然的,
超過攝氏千度以上的魔力之炎,不管怎么樣的動物都能將它如奶油般從固體轉化成氣體。中間變為液體的過程,連千分之一秒都不到。
可是阿魯巴看到了。他看到在火焰燒盡后,意外出現的奇怪的黑貓之姿。
“不可能!!!”
碧綠色的雙瞳凝視著樓梯。
黑貓可惜的舔著自己變淺的黑色身體,突然,將視線轉向紅術師身上。黑色的奇怪物體再度疾走。
阿魯巴連看破黑貓本體的余裕都沒有。
&……!”阿魯巴用撕裂般的尖銳聲音,不斷地重復自己的魔術。“repeat”即是“重復”,以這個單詞重復前一次使用的魔術正是阿魯巴詠唱技巧的巔峰,他正是憑借這個技巧躋身一流魔術師。
樓梯再度起火,不過,這次黑貓卻沒有停下來。或許是已經習慣這股火焰了,它一直線地沖向魔術師。
&!”炎之海再度噴上,然后消失。黑貓爬上樓梯。
&!”第四次的火焰,也告無疾而終。
黑貓到達二樓后,立刻接近阿魯巴并張大口。像人那么大的貓的身體,從腳底開始大大張開,如果在頭頂上加一個鉸鏈,就很像開啟的寶箱。
沒有厚度,應該是在平面的黑貓體內剛剛吞進的異形殘渣像泥巴班粘著。阿魯巴終于知道了,它只是外型像貓罷了,其實根本是個只有嘴巴的生物。
&——”死前的恐怖讓他重復念出最后的咒文。
但是在那之前,像鯊魚雙顎一樣的黑貓的身體夾注魔術師。從紅色的大衣開始,都一并被大口吞了進去。
“如果你不擋路,還可以多活兩天——不過你終究還是會被我殺死,因為你觸碰了不應該觸碰的禁忌。”
這是阿魯巴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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