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得繼續,抹干眼淚,一覺之后,又是那個火工道童的李云龍。
只是上山砍柴時,霧靄隨風,他偶爾會發呆;臨溪挑水時,潺潺如歌,他時常出神。
李云龍有些迷茫,做事難免產生紕漏。
一日,他拾了些柴火回到觀中,隨手扔在柴堆上,正要轉身離開。忽覺頭上一痛,被人打了一巴掌。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那假道士!假道士揪著李云龍的耳朵,呵斥道:
“你這丟魂失魄的小子,近日總是丟三落四!根基不穩,柴火怎能堆起來?還不去把柴重新堆起來!”
原來近日李云龍拾到柴火總是隨手一丟,柴堆自然堆不高。
假道士叫周陀,他原先是個酒肉和尚,看那唐王推崇道教,佛門勢微后,便轉投茅山宗奉道,做了火工道人。
若論資歷,周陀入門是早,只是他一向懶散,不善經營,因而只落了個管雜役的差事。
茅山宗觀宇遍布,信徒眾多,香火自然旺盛。
“周師兄,你每日山上山下、里里外外來回奔波太辛苦,依我之見,那兩個山上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一句關心,關心掉了周陀不少管轄范圍。
“周師兄,購買香燭置辦法器這些小事豈是法師所為?不如小弟替你操辦就是了…”
一份熱情,融化掉了周陀部分權力。
“周師兄,仁佑觀這么重要的地方,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不如你專門負責這里。師兄你不要推辭,不止仁佑觀,小茅峰上上下下也得你操心!哎,其他事情就不勞你費心了…”
一句信任,具體了周陀的最終歸屬。
管的范圍小了,管的人自然少了。
尤其是,掌教王遠知奉旨赴長安陪侍唐王左右后,仁佑觀就越發清靜了,清靜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是周陀,另一個是李云龍。
說實在的,只是掃掃院子上上香,李云龍就夠了。
那周陀揪住李云龍的耳朵,大聲呵斥。豈知李云龍毫無懼色,擺了擺手,煩躁的道:
“周師兄,別鬧…”
哦?周師兄?是啊,一個當了幾十年火工道人的道士,叫他師兄還是尊重他呢!
那周陀看到李云龍一反常態的冷靜,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放了李云龍的耳朵,摸了摸自己未凸的肚皮,又撓了撓自個微禿的腦袋,笑道:
“怎么了?在山下碰到中意的丫頭了?”
李云龍抬頭白了那周陀一眼,沒有理他。
周陀也不以為忤,依舊取笑道:
“那就是下山行騙被我那蘇扒皮師兄抓住了?這幾天你唇齒間沒了酒肉香,定是被他搜刮凈了。”
蘇扒皮就是那三茅峰華陽觀中的三長老蘇元朗,主掌火系法術傳承和茅山宗刑罰,為人剛猛正直,鐵面無私。周陀和李云龍時常觸犯戒律騙吃騙喝,為此沒少吃苦頭。
李云龍又白了周陀一眼,還不吭聲。
周陀猛地一拍雙腿,大聲道:
“我曉得了!前些日子你說有難言之隱,那時我還納悶你走路有些古怪。莫非你被姑爺…”
李云龍猛然轉身捏住那周陀的嘴!眼睛一瞪,怒罵道:
“周和尚!虧你悟道幾十年,就悟出這些道理來?那山南山北的大毛二毛,上山剛滿三年就入宗修行去了;我跟你辛辛苦苦掃了八年,還掃不出這仁佑觀!我怎么這么倒霉啊!”
李云龍罵的時候,周陀發現那小子眼圈有些發紅。
周陀推開李云龍的手,呵呵一笑,拉著那小子坐在殿前臺階上,說道:
“原來是著急了,人各有緣,或許是時機未到…”
“別跟我講你那和尚道理!”
“哼哼,那我就講道家的,所謂道法自然…”
“論道你也是假道士!”
“…小子!哄你還哄出脾氣了!不聽我勸那你還想讓神仙來勸不成?道爺我還不伺候了呢!”
周陀氣憤不已,起身一甩衣袖,徑自離去。
神仙?哎,神仙也騙人啊…
李云龍自懷中掏出那卷《黃庭外景經》,長吁短嘆。正在發愣間,火工道人周陀又回來了,手拿柴刀,將干柴上的斜枝或削或砍,剁成長短一致的木柴棒。
他抬頭瞥見李云龍手里的經卷,微微一笑,說道:
“好書啊…”
“你懂什么!”
李云龍白了周陀一眼,不再理他。
周陀呵呵一笑,繼續劈他的柴,李云龍也一直在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周陀喊了聲:
“小子,看我這柴堆得高不高?”
李云龍愣了下,這才看到那周陀已將柴火砍成一般長短,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哼,堆得再高有什么用?李云龍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那周陀笑道:
“柴能堆這么高,先得用心劈好每一根干柴,將最底層的基礎打好;再一根根一層層小心堆放,方能成功。劈柴是這樣,做事亦然,修行何嘗不是這樣呢?”
李云龍似懂非懂,他看了看手中的《黃庭外景經》,好像有所領悟。
那周陀早將小云龍的舉動看在眼里,自然猜出小云龍心中所想,不由的笑了,他扔掉柴刀,放聲唱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人笑我不識道,我笑他人不知道…”
那沙啞的聲音越來越遠,慢慢就聽不到了。
李云龍眼睛明亮起來,他站起身,走到柴火堆前,推了推,不動;使勁一推,也只是稍微晃了晃。
看著手里的經卷,李云龍笑了,記得跟屁蟲司馬承禎曾說,這《黃庭經》尚有一個雅稱。
人都知道,前朝書圣王羲之,行書天下無雙。有道長想得到書圣真跡,可那書圣王羲之曾題字南天門,又怎肯輕易落筆?道長知道他愛鵝成癖,就特地準備了一籠又肥又大的白鵝。果不然那書圣見肥鵝便心喜不已,老老實實為道士寫了半天的經文,高興地抱著鵝回去了。那經文便是《黃庭經》,因而《黃庭經》多了個雅稱《換鵝帖》。
當初李云龍沒什么感覺,如今再看這卷《黃庭經》,李云龍覺得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