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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為天下讀書人開路

  三省門下設六部制以昭烈帝為基始,為了制衡相權與軍權之間的斗爭,并最終集權于晉家天子,經過幾十年來演變改革,逐漸形成了文官清流集團與勛貴武將之間的廟堂政治較量。也是在近八年被另外一個新崛起的勢力打破——閹黨。從當年晉遼第二次議和之后,大貂寺黃世良牢牢把控住掌管軍權的樞密院,并且搖身一變坐上國之重臣和三軍總督的位置,他的眼線不單單軍隊之中,甚至遍布朝廷廟堂之上,監視百官。暗中設立的諜報機構樞機司,不單單用來偵測南晉和北遼之間的情報活動,在變臉還是他專門用來對付異己的手段。

  黃貂寺是南晉最成功的太監閹黨,他是實際上的紅蟒九千歲,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甚至連當朝宰相都不放眼中。所以剛上任的晉文宗第一件事就想著從黃世良身上收歸軍權,重新執掌軍部大權。事敗走漏了風聲,最終導致李當先全族牽連被誅。

  黃貂寺得勢之前的樞密院事葉黃巢因燕云十六州戰事不力遭先帝罷官免職,此后一直躲在杭州隱姓埋名,待時而動。此后,寒暑更迭,一過便是八年。

  他在這座山水靈氣和胭脂水粉味恰到好處并在一起的杭州城,中隱隱于市的過了八年。

  茶館漸漸有了煙火氣,來往的士子在茶館面前停駐歇息,唯獨兩個過了知天命年紀的中年人,坐在角落,神情默然。

  “過了八年了啊,白駒過隙,黃巢兄,人有幾個八年?”

  張遜瞥了一眼窗欞外的販夫走卒,時已過辰,杭州街道又恢復了往日人潮擁擠的熱鬧。往事涌上心頭,舉起杯中的茶,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當年你我科舉狀元和探花,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如今卻是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的下場。你罷了官,隱居在杭州,我當了個受氣的駙馬爺之父,閑居在這杭州城,當年壯志凌云,如今都成了一場空。”

  葉黃巢摸了摸斑白的雙鬢,將手中的酒放下,他在這座杭州城隱姓埋名,只有少數幾人才知道真實身份,一來為了躲避樞機司的眼線,當年黃貂寺剛坐上樞密使的位置,葉黃巢已經隱約感覺到對方可能向他出手,趁著黃世良還未權傾朝野時退出了汴梁朝廷的政治漩渦。

  八年前他隱居杭州,躲過了失勢之后的陰謀暗算。八年之后他的門生故吏卻沒能躲過丁酉年的政變。

  “在杭州待了八年,歷練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也算是看透悟透一些事,少了當年與先帝冒死進諫,怒斥群臣的鋒芒畢露。”

  張遜手中的溫茶已經變涼了。

  “黃世良沒有殺盡讀書人,他留下了種子。怕是當年誰都不會想到,昔日你最不看好的學生范希文,今日居然會坐在丞相兼尚書仆射的位置上,還成為黃世良身邊的大紅人。”

  葉黃巢搖了搖頭,他拍了拍長袍上的灰塵,小聲說道,“守成有余進取不足,希文推不翻黃世良,也難以把握朝中的改革大局,以他為文官之首也不過是為了權衡相權,軍權之間的利益。黃世良雖然跋扈,但他還是記得,自己是天子腳下一條狗。”

  停頓了一下,葉黃巢神情黯然說道,“只有我們,才是天子手中的臣,南晉江山的脊梁。”

  張遜是聰明人,他聽出葉黃巢的弦外之音,頓時臉色變了,張嘴說道,“葉兄,莫非你今日找我,已經有了打算?”

  “是的,朝中秘信已經來了。”

  葉黃巢直言不諱,向昔日故友攤牌,“當今圣上想再借一把老朽舊朝國柱的余暉,掃開朝廷上遮天蔽日的污穢,重整天子國威。我想,我在這里等了將近八年,是時候最后一把獻出老朽骨,收拾舊山河了。天子讓我重新入朝為官,就是想在清流中豎起一道大旗,主心骨不倒,文官集團就不會倒下,他黃世良,永遠不可能在廟堂之上呼風喚雨,只手遮天。”

  張遜面容悲切,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和分量。李當先的死激起了天子更深層次的憂慮和反抗之心。當年八位國柱有六位以死直諫撞死在大殿梁柱上,剩下碩果僅存的離陽王在去年已經駕鶴西游,唯獨葉黃巢一人,撐著前朝老臣最后一縷的夕陽余暉。

  倒是坐在對面當事人,笑容平淡,一如西湖龍井的咽津回甘。

  “之前我也曾迷茫,當天子要老臣鞠盡最后一躬,死而后已。是不是真的已經準備好了。直到我一個月前在湖心亭,遇到一位年輕的讀書人,他向我說了一句妙語殘句。”

  張遜豎起耳朵,想聽聽是怎樣的高談闊論。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張遜無言,昔年他與葉黃巢是江南詞賦雙絕。張遜自詡詞賦第二,是因為葉黃巢壓了他一籌,在他心中,第一的永遠都是對方。

  一句一蓑煙雨任平生,一個年輕的后生,高出自己境界不止一籌。

  葉黃巢有感而慨的拍了拍張遜的肩膀,苦笑著說道,“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倆都是年過半百看透世事的人,沒想到悟性還不如一個初生牛犢,他日張兄要是能遇見此后生,不忘多多提攜。哦,他似乎經常與一名目盲的女琴師在一起,一個月前琵琶逼得國手第三曹配弦不敢動弦的,就是這個年輕書生。”

  張遜愕然,連忙往前挪動了一下身子,問道,“你是說,曹家沒輸給盲目的女琴師,而是輸給讀書人?”

  “當時我在場,千真萬確。如果張兄能夠找到此士子,提拔入朝為官,也算是了卻了我最后一樁心事。莫讓田野埋麒麟,朱玉蒙塵灰。”

  “張兄,這是我們的最后一面了,當年我們曾慷慨原為天下蒼生而死。”

  “黃巢先走一步。”

  葉黃巢拿過了竹杖,雙手合十,那個即便昭烈先帝下詔陰陽兩隔永不相見都未曾流過一滴淚的中年男人,此時早已老淚縱橫,字字如金石,鏗鏘有力,聲音如大雪崩驚天人。

  一字一句,在胸口炸起。

  常言詩書經文有萬鈞之力,書生傲骨,可攀天上人。

  一卷詩書的力量,比百萬大軍更沉。

  窗外起了風,吹卷著葉黃巢的青衫長袍,獵獵飛舞。

  “葉黃巢不畏身敗名裂,不懼株連九族,不怕天怒人怨。”

  “只為繼往圣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

  “為這天底下的讀書人,謀一條莊康大道。”

  “萬劫不復,死而無怨。”

飛翔鳥中文    南晉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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