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橫行 第三百二十七章:打醬油的阿江
荒蕪真人注視了橫江良久,目光與神態幾經變化,最終站起身來,足下生云,飄向十方俱滅陣,神色有些迷惘,朝著陣中走去。
最先進入大陣范圍的,是荒蕪真人手中扁柺。
拐杖本是烏溜溜一片,與陣法罡罩光芒接觸,就變了顏色,金光燦燦,拐杖上多出了一片片綴在一起的魚鱗,整根拐杖下端,亦變作魚尾模樣,卻比魚尾修長了許多倍,更似龍尾。
緊隨拐杖入陣的是荒蕪真人持著拐杖的手掌。
荒蕪真人手上皮膚被十方俱滅陣的光芒一照,就似是魚兒進了油鍋,發出滋滋聲響,冒起一陣陣青煙。
刺骨疼痛,讓荒蕪真人腳步一停,眼中迷惘一掃而空,遽然清醒過來,提著拐杖往后倒飛出去,脫離了陣法范圍,回到廳堂當中。
她手掌被陣法罡罩燙出了一個個惹眼的水泡,皮開肉綻,焦黑一片,如今一離大陣,手背上的水泡立時平復了下去,手上傷勢急速結痂、長肉、復原。只剩下一個略見灰黑的疤痕,殘存在皮膚上,再被清風一吹,疤痕化作灰灰,消散不見。
不過,她手上新長出的皮肉,比起原來的皮膚,卻要白皙細嫩許多,其顏色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荒蕪真人將手掌甩了甩,繼而白皙的皮膚變得有些暗黃,生出了些許皺紋,和她鶴發童顏的老婆婆模相配。
繼而,荒蕪真人捏出一道法訣,朝十方俱滅陣中,指了一指,口中念叨:“疾!”
陣中天穹,陡然變了模樣。
原本陣內灰蒙蒙的天宇,一瞬間日月星辰齊齊出現。
荒蕪真人看了看陣中天穹下的星宇,再將手中法訣一變,群星與旭日消失無蹤,唯有一輪彎月,懸在橫江與荒赤荒橙三人頭頂。
此陣,在院中占地不寬,卻有著聚天地于尺寸之間的陣法威能,下有土地山河,上有彎月懸空中。不過,以荒蕪真人的視覺角度觀摩此陣,便能見到大陣罡罩猶如圓球,山川星月,盡在一陣之內,觸手可及。
陣中彎月一顯,橫江已有所感,背后金紅色羽翅漸漸收攏,再消失不見。緊接著,就有一道魂魄虛影,由橫江頭頂浮起三寸,坦露在月光照耀下。
“鳳凰三法統!”
荒蕪真人眼神微亮,將衣袖一甩,舉起拐杖,朝陣中彎月指了一指。
陣中那一輪原本朝四面八方照射銀白色光芒的彎月,陡然收攏了光華,將周圍月華聚成一束粗細不到一尺的光柱,探照在橫江頭頂。絲絲縷縷月華精氣,猶如倦鳥歸巢,盡入橫江體內,潤入魂魄當中。
橫江感覺到月光襲體,睜眼一看,就見一輪彎月懸在頭頂,月華直射而來。
他雖位于十方俱滅陣中,如今大陣內外景象被罡罩阻擋,隔絕視線,他見不到陣外荒蕪真人正在掌控陣法,卻也能猜到,此陣當中,必不會無緣無故,就顯現出一道彎月,且月光全落到了他一人頭上。
陣外日升日落,時光如梭。
不知不覺,已至次月十五。
這一日,陣中依舊是彎月如刀,月光直照橫江頭頂。
可橫江卻知道,今日已經到了十五月圓。
陣中雖烈焰熊熊,不分早晚,也看不見日月輪轉,分不出晝夜,可橫江身為仙門中人,卻自有仙門中人,計算年月日的仙門手段。
醫理有云:子午流注。
一日有十二個時辰,人體臟腑所屬,有十二條經脈。
十二條經脈當中的氣血盛衰,會隨著時間推移,而不停的變幻流轉。輪轉一周,氣血剩衰一輪,恰是十二個時辰,以子午二時作為交替,如此便是子午流注。
故而對于仙門中人而言,只需感應體內十二正經的盛衰,就能得知時辰早晚。凡俗世人則不同,一則凡俗世人沒有修為在身,難以感應經脈興衰,二則是凡俗世人比不得仙門中人祛除百兵延年益壽,免不得會因自身的身體狀況,而影響氣血運行,故而就算能感應到經脈興衰,算出來的時間也未必準確。
恰此月圓十五,橫江一如往日,修行徐無忌所創的以魔制魔之法。
諸般痛苦,讓橫江痛不欲生,瑟瑟發抖。
他所能堅守的,唯有自身心神不動搖,苦苦支撐。
不過,橫江這以魔制魔之法一出,陣外荒蕪真人,立即有所感應。
老婆婆陡然睜眼,仙目如電,照進陣中,注視了橫江許久,直到這一日漸漸過去,她才緩緩閉上了眼睛,眉宇間顯出若有所思之色,面容卻不悲不喜,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癮爆發,難熬至極。
即便橫江久經折磨,渾身上下依舊是汗水淋淋,只是陣中火焰熊熊,讓他身上汗水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只留下一層白花花鹽漬。好在仙門中人有道法在身,橫江施展了一道避塵決之后,身上便變的干干凈凈,只是被心癮折磨了一日之后,橫江心神俱疲,情緒亦有些許松懈,隱隱約約間覺得側方有人呼喚他。
“阿江,阿江。”
爺爺提著一個陶瓷壺,正朝橫江招手:“去打點醬油回來。”
橫江眼眶一潮,正要起身去扶爺爺,最終還是沒有動彈,如同木雕,坐在地上。只是他體內正在運轉的太陰煉形法,險些就此中斷,導致體內氣息走岔,就此走火入魔。
爺爺提著陶瓷壺朝橫江揚了揚,道:“阿江,去打醬油去。”
橫江無動于衷。
爺爺又道:“阿江不要偷懶,快去打醬油。你現在頭發都白了,老大不小了,不好找媳婦。男子漢要勤快些,世間和你年紀差不多,卻還沒有成親的女娃,大多都喜歡勤快老實的男娃。”
橫江緩緩吸氣,漸漸停止練氣,睜開眼睛,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那個醬油瓶,道:“我頭發都白了,哪里還找得到什么好姑娘。那些和我年紀差不多,卻還沒成家的姑娘,多半更喜歡達官貴人,士紳土豪,也夢寐以求遇到仙門中人,日子過得風花雪月,你儂我儂。至于勤快的男娃……韶華易老,等那些女娃青春不在,玩膩了,玩累了,也許還真會找一個老實人嫁了。到了這個年齡,老實人勤苦多年,賺了些家業,差不多也能娶得起媳婦了。可這樣的姑娘,老實人未必要娶啊。”
爺爺看了看醬油壺,張了張嘴,道:“不是每個成親晚的女娃,都會在外面亂來,里頭肯定也有好的女娃。”
橫江微微一笑,道:“好女娃眼光也高,她們青春不在了,卻尚未成家,多半是要求太高,她們未必看得上勤苦謀生的老實人。”
爺爺道:“阿江!阿江你怎能這么不聽人勸?難道你這些年在外頭闖蕩,結交的都是不三不四的朋友,把你帶壞了?”
橫江道:“連心魔都帶不壞我,這世間哪還有其他人能把我帶壞?莫非你沒聽說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心魔二字一出,爺爺臉上慈祥的笑容立時多了幾分僵硬,他伸出提著醬油壺的手掌,顫巍巍走向橫江,道:“阿江,乖,去打醬油去。”
橫江站起身來,不肯接醬油壺,只衣袖一甩,手持青蓮槍所化的破木棍,當做盲杖持在手里,再拱手一禮,道:“你既變成了我爺爺模樣,不論你是不是我心魔,單憑這一番打扮,就該受我一拜。”
手提醬油壺的爺爺聽聞此言,神色一緊,連后三步。
橫江神色不改,又道:“前番你誘惑我一次,我饒了你一回,你卻想著一而再,再而三,要來禍害我。我念及你是我心魔,乃我心中邪念魔念執念所化,本和我一體同源,饒了你第一回,你卻不知進退!”
那“爺爺”搖身一變,化作了橫江的相貌,穿著打扮,與橫江一模一樣,就連一身氣度,也如橫江那般溫文爾雅,問道:“你待如何?”
橫江溫和一笑,道:“我本以為,你是我心魔,即便沒有超群不凡的計略智謀,也該是一個腹有珠璣的靈慧之輩。如今前后兩番接觸,才知是我高看了你。”
“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我既是你心魔,與你一體同源,你讀過的師門典籍,我自然也讀過。仙門典籍記載,仙門中人與自身心魔,古來勢不兩立。你修煉了太乙庚金劍氣,又有一座九脈求魔劍陣,也算劍修一脈。你等劍修,不都是鋒芒畢露,寧折不彎的嗎?”
心魔死死盯著橫江,先前溫文爾雅的態度蕩然無存,怒道:“你等劍修,但凡遇到敵人,不管對方是人是鬼,是仙是魔,皆一劍斬之的嗎?你休要與我說這些花言巧語,事已至此,你我自該拼一個你死我活。我若敗了,你一劍斬了我便是。”
一劍斬之?
劍修之輩,本該如此!
橫江微微搖頭,手中木棍一抖,化作一桿殺氣凜然的長槍。
青蓮槍!
此乃青龍仙宮仙人金龜子,當初拿來和橫江換取魔血之物。
橫江雖修為不高,對于煉器一途也沒什么天賦,時至今日依舊沒有將這青蓮槍的諸多玄妙了然于胸,卻也知曉此槍靈光灼灼,定是稀有的仙門之寶。
一點寒芒先至,隨后槍尖似電,長槍如龍!
心魔來不及躲閃,已被青蓮槍殺氣所懾,隨著一道寒光閃過,青蓮槍已貫穿了心魔的胸口。
心魔胸口貫著一桿青蓮槍,卻不見鮮血流出,只是神態越來越萎靡,身形漸漸淡化,即將化作虛無。
“唉!”
心魔長嘆一聲,強撐著傷勢,晃了晃手中提著的醬油壺,道:“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雖只是一個心魔,卻也還記得,二十幾年前,家破人亡那一日,提著醬油壺出門打醬油的光景。這油壺你且拿著,等有朝一日,再回到了墟城,就去老字號雜貨鋪里,打一壺爺爺最喜歡的醬油,拿到爺爺的靈位前供奉著,可好?”
橫江打量著醬油壺,回想起當年墟城當中,自己尚且只是一個提著油壺打醬油的小男孩,心中生出了諸多悵惘,嘆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心魔將死竟也如此……也罷,你這心愿我記住了。”
一言至此,橫江便伸手去提那醬油壺。
心魔閉著眼嘆著氣,表面上看起來他已萬念俱灰,實際卻心中狂喜萬分。心魔眼眸睜開的那一線縫隙里,眼珠子正直勾勾的盯著橫江的手和醬油壺,心中更在瘋狂叫喊著:“拿啊!快拿!快把醬油壺拿走!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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