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期待滿滿,卻又滿腹憂慮,終于等到了陳健的提議。
“這既然是大河諸部第一次因為首領的問題而商量,就不得不讓國人信服。讓他們信服的不是這一次的辦法,而是今后的種種規矩。如果這一次的辦法都不能讓國人信服,那么今后的規矩又怎么會被眾人信服呢?”
“正如假使我要推行一個規矩,于是立下一根木頭說能夠扛到城外的給百錢。那么我不是要讓眾人今后都去抗木頭,而是為了抗木頭背后的規矩可以實行。”
“倘若這一次做的不好以至于讓國人積怨,那么以后大河諸部的規矩國人只會恥笑而不能去遵守;倘若這一次做得好,國人會認為大河諸部的規矩對他們很好,新的規矩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會去遵守而不會去反對,難道不是這樣嗎?”
一干首領都點頭稱是,心中對于陳健這個未來的大祭司充滿信心,至少如今還沒有幾個祭司能夠說出這樣一番不借助神明就能講明白道理的人,若是把這份心思和聰穎用在眾首領都希望的地方,又有誰能夠反駁呢?
粟岳也沒有任何的反對,心中在想姬夏啊姬夏,你越是說的讓人難以反駁,等你成為大祭司的時候就越危險你嘴上說的不是大家想聽的,可是大家都說不過你,那么只剩下一個辦法能讓你閉嘴了。
好半天,陳健才在眾人稱贊說的有理的喊聲中說道:“那位首領留下的兒子都有才能,但我作為菱的先生更了解菱,也就更親昵。按照夏國的規矩,那自然是誰有才能誰就當首領,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歡聽這個,但是諸位要這么想…”
“這就像是你得到了一頭鹿,夏天吃不完就要發臭,你當然會分給別人。但是你們會怎么分呢?是先分給你不認識的人呢?還是先分給你認識的人、你熟悉的、或是你的家人呢?很久前氏族時代的時候那自然是分給全族的,但現在不是了。”
“所以我作為夏王,于夏城的規矩我會支持菱做首領;但按照大家正常的想法,我也要支持菱,畢竟和他的哥哥比起來我與菱之間更為親近。”
眾人急忙看看粟岳的臉色,又看看陳健,心說你到底是依著哪條規矩選的呢?結果都一樣,但是說法可完全不一樣啊,我們更喜歡你那個分鹿吃的說法。
各路準備到時候逼著陳健表態的城邑祭司們又想到了一個送給大祭司的“見面禮”。如今你可以說的迷迷煳煳兩條都一樣,可等你成為大祭司的時候可就不能說的這么迷煳了,你必須得給我們個說法:到底是才能重要還是血緣親近?你得給我們一個解釋。
粟岳倒也沒有惱怒,笑道:“姬夏說的在理,那我當然是支持菱的兄長了。我的理由也和姬夏一樣,才能和親近都是一樣。畢竟我不怎么了解那個菱,也沒有見識過的才能。”
眾人左顧右盼,也不說話,這事本身和他們沒關系,既不是舅父血親也不是師徒傳承,但是這事總得支持某個人。
“這倒是我和粟岳首領第一次有了分歧,但這既不是和夷狄征戰、也不是大河水患之類的事,我這個夏國首領和葦城的假首領總是要說出自己的看法的,希望粟岳首領不要見怪。”
“怎么會?本該如此。難道我這個首領如今已經可以讓諸位首領都不敢說話了嗎?這簡直是我的罪責啊,姬夏可不要如同當初見穹夕一樣記在史書上啊。”
大家都笑了一陣,緩解了一下這種滯澀的氣氛,心說我們不是不敢說話,而是現在不想說話,那座城邑誰當首領關我們屁事,但你們兩個非逼著我們說話啊。
陳健嘆了口氣道:“既不能傷了親族一體的和氣,又不能讓那座城邑的人覺得我們選錯了人,看來只有一個辦法了。”
“到時候將城邑一分兩半,各自暫代首領之位。自今日始,到華三十九年冬為止,城邑兩假首領暫時并存,到時候誰能得到眾人擁戴、誰將城邑建的更好,便讓誰當首領。”
“如果敗的那個不讓,國人反對不說,咱們大河諸部也該盡親族一體的職責,為了維護盟誓的規矩而出兵,來執行咱們的規矩。”
“一則是讓大河諸部的族人都知道如果不遵守規矩法度或是盟誓約定的事,其余諸部都會征討,之后咱們商量出的規矩自然可以執行;再就是也不至于讓粟岳首領和我之間為此事爭吵,這可不是咱們這次會盟要做的事。”
“如今東夷未平,我聽說牟狐與穹夕兩人合力又做了些許大事,而他們又劫掠了不少的火藥、學會了挖掘地道攻城的辦法,諸位的城邑還未加固、道路沒有平整,這時候不該為這件小事而有分歧啊。”
粟岳心中暗罵了幾句,但此時卻沒有反對。如今反對只是單純的權力斗爭的站隊,這根本不夠。他需要的是把陳健捧為大祭司之后,把權力斗爭變成理念之爭…
因為粟岳明白,這些首領們對于這件事的態度大致分為三種:娥衛為首的那一批支持陳健,自己的親族同盟支持自己,而剩下的大部分則是無所謂。
但是一旦成為大祭司后的理念之爭,就只會變為兩種態度:支持,反對。如今這些無所謂的在那時都會變成反對的。
如今夏國剛剛弄出了馬鐙、火槍、布面甲之類連蒙帶騙煳弄人的東西,不把各個城邑的首領逼到絕地誰也不愿意反對,還都帶著幻想三年后可以擁有自己的冶鐵作坊冶煉作坊可以沒有,但是權利一定要血脈相承并且保持各個城邑的獨立性,如果到時候是用冶鐵作坊換后者,誰也不會換。寧要權利管石頭,不要鐵器換權利。
如今很多城邑還沉浸在和平共處親族一體的幻想中,他們沒有被集權奪權的先例作為對照,反正那座城邑不管怎么樣可都是由大河諸部共同介入的父死子繼的事實。
而正是這種幻想和粟岳沒有明確反對的曖昧態度,讓那些本來無所謂的城邑紛紛說到:“姬夏的辦法倒是新奇,不過也可以試試。三五年時間,是美玉還是頑石總可以看出來了。”
粟岳哈哈笑道:“那就這樣吧,大家便盟誓一番,到時候若是兄弟兩人還有沖突,那就只能咱們出兵共同去擁護那個做的好的了。”
“以后就作為規矩,倘若首領生前推選了誰繼任,那個人一定是賢明而又有能力的,如果別人妄想篡奪那我們一定要共同出兵反對,扶植首領生前推選的那個。”
“倘若和這件事一樣,逝去的突然沒有提前推選了繼任者,咱們這三年也好想出個辦法,總不能總用這種分開嘗試的辦法。這次是沒有辦法,下次一定要有一個規矩,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眾人哪里聽不出這弦外之音,附和道:“就是這樣,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總要有個規矩才是。”
幾個人笑吟吟地看著陳健,心說這可是大祭司要做的事。該是誰的中的這個誰是誰;以及為什么該是誰的就是誰的,就得靠你來解釋了。
他們還是對陳健很有信心的,也對自己的幻想很有信心,盼著這次會盟之后將有新的關于天、地、人、權利、首領之類的,讓族人無法反駁的、符合首領利益的解釋。
陳健也笑吟吟地看著眾人,心說只怕你們要失望了,我這次木簡和紙可是都沒攜帶,倒是帶著馬鐙兵甲和火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