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十六章 眉睫
陳在和等在手術室門口，史密斯安排人購買船票，打算晚上就送兩人離開，或是去香港，或是回到u38潛艇，然而事情沒有這么順利，等他再回到醫院時，臉色已然變色。
“陳，手術結束嗎？”史密斯急切的問，他看見陳在和依舊等在手術室門口。
“還沒有。”進去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陳在和一直在走廊上等著，里面的燈也一直亮著。
“我們沒時間了。”史密斯煙斗咬的越來越近，日本人正在搜查醫院。
“搜查醫院？”陳在和大訝，他本以為日本人的目標是自己，沒想到是長官。
“是的。是的。是的。”史密斯揮舞著雙臂，他不能責怪眼前這個海軍中尉因為不想向日本人鞠躬而把事情弄的一團糟，他只是怨恨日本人發現的太早了。“是一些中國人、投靠日本人的中國人，他們剛剛搜查了同濟醫院，還沖進了手術室。陳，我們得做些什么。”
同濟醫院在白克路四百一十五號，靠近所謂的‘滬西歹土’，那里離七十六號最近，對公共租界的搜索是由西向東的，而仁濟醫院卻在東邊，靠近總巡捕房和黃浦江。
感覺要做些什么的史密斯看了一眼自己的屬下，他們已經持槍站起在手術室走廊門口。陳在和見此也抽出藏在大衣里的兩把帶消聲器的勃朗寧m1935，他早就想殺人了。
“真是難以置信。”雖然史密斯喊陳在和中尉，可眼前這個中尉的真實年齡不足十七歲。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掏出兩把最新式的勃朗寧手槍很專業的上膛，他不得不暗呼一聲上帝。
“不，陳，我們也許可以換一種辦法。”史密斯敲響了手術室的門。
“閣下，主要的情況就是這樣。”梅機關，在山東號上開槍的憲兵隊軍曹久報江保治簡要的將上午山東號上的事情說了一遍，他嚴重懷疑不肯向自己鞠躬的兩人是重慶分子，所以很快通知七十六號進租界搜查醫院，之后才應晴氣慶的要求來此報告事情經過。
“呦西。”晴氣慶對久報江保治的判斷殊為滿意，雖然他的行動可能引起外交糾紛，但這三個人確實是一條大魚——對照那些幸存女人們的口供，久報江保治遇到的那三個人很可能就是支那潛水艇上的軍官，他們肯定是提前登上了山東號，并且讓其他人誤以為傷者還在潛水艇里。那些女人都被騙來，包括謝久子。
“報告，久子小姐來了。”久報江保治匯報的時候，晴氣慶就派人去喊謝久子，他記得謝久子看過那名支那軍官的傷勢，久報江保治在山東號上也看過，如果他們的口供對得上，就可以肯定山東號上的傷者正是支那潛水艇軍官無疑。
“久子小姐請坐。”謝久子有些不安的坐下，她不明白晴氣慶為何這么著急傳訊自己。晴氣慶不在意她的不安，在她坐下后說道：“久子小姐是奉天丸的幸存者之一，她在支那潛水艇上檢查看過支那艇長的傷勢。久子小姐，我說的對吧？”
“是的。閣下。”謝久子看了晴氣慶一眼，又看了看外表兇狠的久報江保治。
“久報江上士在山東號上也發現一個傷者，也是頭部受傷。久子小姐能描述一下支那軍官的傷勢嗎？”晴氣慶算是介紹了久報江，而后目光緊緊的盯著謝久子。此時他才發現之前的交談中，謝久子根本沒有提到那名支那軍官的傷勢。
“他的、他的傷位于耳后，是彈片傷。”謝久子緊張的吞咽口水，其實上午在山東號是的時候她就看到了一身便服的劉永仁，開始她不敢相信是他，可確實是他，這個稱呼她為妹妹的人。她自己也有四個哥哥，兩個同母所生兩個異母所生，但這四個哥哥都沒有這個陌生的哥哥溫暖可親，仿佛他真的是她哥哥一般。
“耳后？！”久報江軍曹搖了搖頭，他看到的傷位于臉頰顴骨，不說耳后。“你確定是耳后？”
“是的。”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謝久子整個人身體和神經都是緊繃的，雙腿在微微發抖。“其他彈片都取出來了，但有一塊深入顱骨，所以傷勢很嚴重。”
“看來不是同一個人了。”久報江很是失望，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何他看見的傷者擁有英籍護照，一個支那潛水艇軍官是不可能有這種護照的。
“好吧，久子小姐麻煩你了。”晴氣慶沒有說話，但謝久子說話的時候他一直注視著她。
“嗨。很抱歉沒有幫上什么忙。”謝久子站了起來，可邁步的時候腿發軟不著力，晃了一下就摔倒了，她很快自己爬了起來，鞠躬后匆匆離去。
晴氣慶一直注視到她離開視線，久報江也發現了不對，他道：“她很害怕。”
“是。”晴氣慶轉身走了幾步。受傷的支那軍官、受傷的英籍公民、不肯鞠躬的支那人、奉天丸幸存者、山東號……，這些線索集合在一起最恰當的解釋就是支那人把他們的長官送上了山東號，打算進入租界醫院治療，可因為隨行的兩名軍官或者士兵不愿意向皇軍鞠躬，所以在下船前與久報江等人起了沖突。但是現在最關鍵的節點產生問題，謝久子看到的傷者和久報江看到的傷者不是同一個人，難道真有這么巧嗎？謝久子有沒有可能在撒謊？
“久報江君，你的判斷是什么？”晴氣慶停止思考，他想聽聽別人的意見。
“閣下，現在回想不肯鞠躬那兩個人，我可以完全確定他們是支那軍人，他們護送的人雖持有英籍護照，可也應該是重要人物。”久報江說出自己要求七十六號搜查的理由，他根本就想到此人與支那潛水艇有關。“不過我想還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晴氣慶問道，一說辦法他自己也想到一個。
“山東號。”久報江道。“如果傷者是從支那潛水艇上的船，山東號上的水手肯定會知道，最少船長知道。船長說他們是從寧波港上船的。”
“呦西。”晴氣慶也想到可以從山東號上著手調查，英國人不能動，可華人是可以動的。
“閣下，我已經命令特工總部開始調查了，很快就會有消息。”久報江鞠了一躬，并不邀功。
在久報江鞠躬之前，警務幫辦亨利·史密斯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他可以保證在七十六號的人沖進來之前自己能把傷者以及陳在和藏進儲藏室，等他們走后再想辦法安排他們離開租界。然而他畢竟是個英籍巡捕，還是個警務幫辦，位置僅在警務處長伯尼之下。
汪偽特工總部根本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般——要么是吳四寶這些青幫流氓出場，要么是李士群丁默邨這些領頭打頭陣。特工總部實則是一個很科學的組織，嚴密程度不在軍統中統之下。其內部設有八個處以及數個室或所，甚至包括一個圖書館。八個處一到四處是行動單位，其余四個為支援單位。第一處負責軍統、第二處負責中統、第三處負責忠義救國軍，第四處負責租界。在租界抓捕、擊殺敵方人員，肯定是出動第四處而非吳四寶之流，他充其量不過是七十六號的看門狗，比如去年年初刺殺工部局總辦菲利普，就是由‘租界秘密突擊隊’負責，怎奈菲利普乘坐的汽車是防彈汽車，僥幸逃過一劫。
該處處長本該是公共租界華捕總督察長陸連奎，但陸連奎前年夏天即被軍統特工狙殺，于是陸連奎的拜把兄弟同樣是華籍巡捕的潘達出任處長。潘達以前在中央巡捕房特別間負責抓捕政治犯，七十六號成立不久就被李士群拉去，與他一起過去的還有特別間的四大金剛以及其他一些華捕。可工部局不容許華捕與七十六號勾結，總辦菲利普下令發現便立即禁閉，之后這些開除出巡捕房所謂的華捕十兄弟，一轉身就成為了第四處的骨干。他們本身就是華捕，不但對租界熟悉、對巡捕房也熟悉。史密斯帶的人全是印捕，但一個小時不到，處長潘達已經知道他們在仁濟醫院，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動手，是還不清楚上頭的安排。
極斯菲爾路七十六號，一間窗簾全部拉上的辦公室里，丁默邨剛剛掛斷晴氣慶的電話。李士群早前帶人前往青島保護汪精衛，此時的特工總部全由他負責。按以前的作風他肯定是會立即命令潘達帶著人把那個可疑傷員從租界里搶出來，可今時不同往日，七十六號的大靠山汪精衛死了。連汪精衛都能死，他這樣的小嘍啰怎么不能死？那名可疑傷者居然由警務處長幫辦亨利·史密斯保護，肯定是不得了的人物，真要抓了這個人，重慶方面肯定會報復，報復并不可怕，可要是此人是海軍的人呢？
熟知上海一切的丁默邨早就知道傷者是從太古輪山東號上下來的，其中一人因不肯向憲兵鞠躬被憲兵打死或重傷。他們到上海是送這名傷者前來租界醫院就醫的，恰巧的是，山東號半夜被海軍潛水艇攔截，送上了十幾名昨天早上奉天丸的落水者。這中間難道沒有什么聯系？昨天中華時報可是說過擊沉奉天丸的支那潛水艇已被大日本海軍擊傷，不得不緊急下潛。
想到海軍丁默邨就想到李孔榮，這個人似乎是個迷。他從海里接連找到沉船寶藏，在美國大造軍艦，獨樹一幟的重建海軍；他偷出德國人的潛艇，還滿大洋俘獲郵輪，卻沒有任何人找他的麻煩；他讓幾十個部下一起端著槍把軍統南寧站站長徐光英打死，入殮的時候徐光英身上取出兩百八十三顆子彈，全身都是窟窿；他在香港放掉了刺殺自己的詹森，卻說要讓一個中隊的海軍轟炸機對準羅家灣十九號投擲八百公斤高爆炸彈……
想到八百公斤高爆炸彈，丁默邨就抬頭看了看頭頂，他忽然感覺自己住的二樓并不安全，雖然二樓之上還有一層，那里是重要犯人的優待室，未必能擋住八百公斤高爆炸彈。還有他平日里的戒備方式也要調整，比如，浴室的鋼板不能只戒備四周，頭頂也要戒備。
從來只敢睡浴室不但睡臥室的丁默邨想著自己的安全。桌上的黑色電話再次響起，他立即拿起話筒，又是晴氣慶，他的命令變了，由原來的‘抓捕’變成了‘不計代價抓捕，為此大日本駐軍將予以配合’“馬上行動！”獲得山東號水手口供的晴氣慶在電話里大聲命令。
“是，是，我們馬上行動！”丁默邨大聲的答應，椅子上的屁股懸了起來，當晴氣慶電話掛斷，他才坐了回去，而后，他立即讓人把潘達叫來。
“晴氣大佐說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潘達進來后，李士群給他點上煙，自己也點上。
“到底是哪路神仙？”潘達拉起了大嗓門，他起初以為只是忠義救國軍，現在看來又不太像。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丁默邨瞇起了眼睛。潘達是李士群的人，辦事是有名的狠準黑。如果那名傷者真是海軍的人，說不定八百公斤高爆炸彈就要落到他頭上。“可能是國.軍將領吧，晴氣大佐還說駐軍也會配合你們。”
“駐軍？！”潘達嘴大的能塞進茶壺，租界歷次抓人駐軍都沒有出動，為何這次要出動？“這到底是什么人？”他再次問道，還不自覺的撓起了頭。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人。”丁默邨表面上一副坦蕩的模樣，心里卻在獰笑。“大佐就是這樣命令的，你清楚兄弟我也就是傳個話，反正那個人很重要，抓住就是大功，肯定會有獎賞。”
“兄弟曉得了。”潘達神色變了變，他是想給晴氣慶大佐打電話的，可這種事情他又不好打，怕惹日本人不高興。他告辭后馬上找到租界突擊隊副總指揮馬嘯天和參謀長林之江，幾個人反復合計下，七十六號和滬西都加派便衣突擊隊前往山東路上的仁濟醫院，與此同時，巡捕房那些被收買的華捕也有意無意的向仁濟醫院靠攏，槍戰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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