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六章 右眼3
冬日的太陽曬在吳淞口江面上,江水微冷,進出黃浦江的汽船總要在轉彎前長長的鳴笛,而后拉著黑煙,氣喘呼呼的駛過這個全中國最繁忙的岔口。無彈窗奉天丸很早就起航了,但讓人奇怪的是,她轉過岔口之后便不斷減速,航速甚至下降到五節以下,一般的乘客對船速并不在意,可今天頭等艙上的乘客早就因為軍統的暗殺成了驚弓之鳥,他們發現郵輪忽然減速開始不安,要不是同船的還有日本人,他們肯定要把船長找來問話。
“本次航行由大日本帝國海軍全程護航。”看見外面有人給汪精衛身邊的周佛海傳話,周佛海又不斷的看向窗外,影佐禎昭知道他們在擔心什么,正在喝茶的他淡淡說了一句。
“哦,實在是太感謝了,真是辛苦帝國海軍了。”看向窗外的周佛海也看到遠處疾馳而來的日本軍艦,當即向影佐禎昭低頭致意。
“保護中國對日友好人士是大日本皇軍應盡的義務。”影佐禎昭放下茶杯。安排汪精衛赴青島的方式他是反復思考過的,飛機和火車都不合適,郵輪才是最妥當的。但郵輪也有郵輪的風險,雖然那艘支那潛艇只在南中國海活動,且中國海軍和重慶已經是勢不兩立,但影佐禎昭還是不敢大意,所以此行特地要求大本營派遣海軍護航他終究是陸軍,不清楚海軍和支那潛艇在欽州灣的對決完全以失敗告終。
周佛海低頭間,影佐禎昭的目光看向了窗外,那里,帝國海軍那珂號輕巡洋艦正快速駛來,緊隨其后的還有帝國海軍第6驅逐隊的曉、雷、電、響四艘驅逐艦。那珂號是排水五千多噸、一百六十多米長的輕巡,曉、雷、電、響是排水近兩千噸的吹雪型驅逐艦。這五艘軍艦一上來就把奉天丸夾在中間,三艘在前面開道、輕巡那珂和電號驅逐艦在奉天丸兩側屏護。一時間二等三等、四等艙的普通乘客惴惴不安,頭等艙的與會代表卻禁不住鼓掌。
“這才是真正的兵艦。”知道這些軍艦是來護航的,綏靖部部長任援道走出了艙室來到頂層艙面觀看。他能成為維新政府的綏靖部部長全靠當年收攏了電雷學校的部分官兵,又憑借這些官兵收攏了太湖地區的散兵游勇。可電雷學校的那些船怎能和真正的海軍兵艦相比。
“任部長也喜歡兵艦啊。”冬天風冷,但頂層艙面不是只有任援道一個人,隨船北上的前海軍中將凌霄也站在艙面上看著那幾艘日本軍艦。
“原來是”任援道在南京見過凌霄,可他是汪精衛的人,所以不太記得他的字。
“小弟壯華。”凌霄年齡比任援道大,軍銜也高,可任援道是部長,他投汪后還未有實職。
“哦,壯華兄。”任援道久經世故,表面上誰也不得罪,哪怕是很有可能搶自己兵權的凌霄。“日本兵艦就是比我們的兵艦大,看著就威武,真不愧是和大英帝國齊平的海上強國。”
“這僅是輕巡洋艦,要是數萬噸的戰列艦,”凌霄不自覺說起日本長門號戰列艦來,“比這可大太多了,浮在海上就像是一座山,大炮開起來那是地動山搖。我們是沒有這么大兵艦的,倒是陳季良那些人在美國造的航母有一兩萬噸之巨,那船也很大。”
凌霄投汪前曾在美國任海軍武官,當然,他和哪個派系都尿不到一個壺里,閩系也頗鄙夷他的為人,陳紹寬很早就名言不歡迎他這種人到中央海軍。任援道不知道這些細節,他聽凌霄說起陳季良就心中一動,問道:“壯華兄也知道陳季良在美國的艦隊?我聽說他是被重慶軍統刺殺的,是否確有此事?”
“那肯定是了。”凌霄臉上了肥肉抽了抽,“閩系要自己重建海軍,重慶當然不會同意。不過這樣也好,中央海軍和重慶徹底翻臉,軍旗都不掛青天白日了。”
“那他們舉什么旗?”任援道對海外這支海軍少有關注,而華人志愿海軍成立之目的就是為了打垮日本,淪陷區報紙少有華人志愿海軍的消息,所以任援道有此一問。
“他們舉得是辛亥年的鐵血十八星旗。”凌霄笑道。“他們的意思很明顯,就是不認國民政府這個正溯,認為青天白日旗只是國苠黨的黨旗不是中華民國的國旗。唯有抗戰勝利后召開國會、制定憲法,他們才會效忠政府。他們這樣搞重慶自然不高興,可也不是沒有道理。”
凌霄一時興起居然說到了抗戰勝利,在任援道察覺之前他又飛快補充道:“不過他們這純粹是瞎想,憑幾艘航母一艘潛艇就能打垮日本海軍?這簡直是做夢。哄哄華僑外行還差不多,真正懂海軍的人對此只會一笑了之。”
長江口外,奉天丸頂層艙面凌霄正夸夸其談,而六十海里外航線上,38號正在苦等獵物上門。李孔榮已經下定要干掉汪精衛的決心確實,汪偽政府在很多方面都曾與日本占領軍爭利,也在戰亂保了一方平安,借助日本人建立了統治秩序,但這僅僅對淪陷區有利,對整場戰爭是不利的。如果淪陷區沒有建立秩序,那么勢必會牽制更多日軍在中國戰場,無法達到其以華治華的目的如果淪陷區實同鬼域,十室九空,那么其不但不能對日本提供戰爭所需之資源,反而會消耗日本本就急需的物資,不然日軍只有退出這一區域。
汪精衛從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淪陷區百姓的利益,而海軍只代表著自己的利益,這種利益就現在而言是獲得抗戰勝利日本海軍覆滅、政府投降之后,海軍的利益就是從某種程度上取代日本海軍在東亞的作用,協助英美穩定戰后世界秩序。如此,海軍才能真正的生存下去,海外華僑也能夠比原歷史過的更好。這,就是剛才那幾個小時,李孔榮用邏輯得出的結論。
很無情,但卻很合理,沒有絲毫的國苠黨式的文青氣。比如,沒有認為以一己之力就可以改變中國歷史,也沒有認為海軍投靠大陸政權就能以領先的技術和歷史預知稱霸東亞,更沒有莫名其妙的自豪感突發,要為民族和國家爭取什么利益。都沒有,只有海軍這些人自身的生存,以及如何盡可能的在這場戰爭中為自己攥取更多戰后利益。
這才是海軍內心真正所關心的東西,只是大家明面上不好意思說出來罷了。更深層次的說,福建不是湖南,也不是江浙。兩湖和江浙都有濃厚的家國天下情節,只是一個務實一個務虛,一個成事一個壞事。福建雖有不少士人,但對朝廷的報效之情要比以上兩地淡的多,家國為何、天下在哪,這只是士人們所關注的東西,百姓真正關心還是油鹽醬醋、子孫后代,而能夠出人頭地的那些,只關心自己埋在床底下的金銀。這是標準的商人,他李孔榮或許能教會他們勇武,但未必能讓他們放棄對金錢追求。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是錢最好。想通這些問題的李孔榮在航行日志上寫了這么一句。這代表他以前所設想的什么歐洲比亞洲戰場晚結束、什么收復東北外蒙,統統都要放棄。可寫完這句他又想到自己苦心擬定的援助國內各戰場的計劃,還有已經前往綏遠聯絡的鐘前功。國內戰場雖然耗費著日本的戰爭潛力,但這種耗費對海軍來說并無太多助益,只要航路切斷、物資無法運抵日本,再大的戰爭潛力也無從發揮。
邏輯和情感的矛盾,現實和理想的沖突。想到這里李孔榮就沒有再想下去了,走一步算一步是他的策略,況且現在他還要干掉汪精衛。
“輪機長,上浮到潛望鏡深度。”因為身處航道,剛剛一艘美籍貨輪恰好經過,潛艇不得不下潛到安全深度防止被撞。現在貨輪遠去,水聽室表示附近暫時沒有商船,李孔榮又要求輪機長上浮到潛艇鏡深度觀察海面。
“主水柜排出三百升,上浮到潛望鏡深度。”新輪機長陳爾恭下達著命令,雖然不是他接手輪機長后的第一次出航,可他的表現還有些手忙腳亂。
“保持深度。”李孔榮湊在潛望鏡上,海面風平浪靜,只是潛艇的懸浮并不穩定,這對他的觀察很不利。“保持深度!輪機長。”他又喊了一句。
“是,長官。”陳爾恭看了一眼深度計,再次命令道:“排出一百升。”
主水柜再次排出一百升,潛艇當然馬上升高了幾尺,正觀察的李孔榮不得不扭頭看向身內的陳爾恭。“你計算了配平嗎?”他問。
“計算了,長官。我每天都計算。”陳爾恭摸了一把汗。
“你現在把潛艇升這么高,找打嗎?”李孔榮很生氣。他要的是水平,而不是像陳爾恭這樣排出更多的壓艙水,升上去好幾尺。
“是,長官。我馬上修正。”陳爾恭繼續摸汗。這時候林祥光看向李孔榮,目光里全是無奈。似乎再說:知道上一次巡航為什么沒有戰果了吧,全是輪機長鬧的。
“長官,發現高速螺旋槳!”水聽室的林濂藩探出頭大聲報告,他是原先留下的老人。
“多少艘?”李孔榮心中咯噔一聲,低呼終于來了。
“最少兩艘!”林濂藩還在細聽,他剛剛說兩艘就糾正:“不,三艘,最少三艘。”
“這么多?!”李孔榮想到過日軍一定會有護航軍艦,可沒想到居然有三艘以上,按照日本海軍的編制,這應該是一個驅逐隊,說不定是還有一艘輕巡。
在海洋中,如果條件合適,聲音的傳播距離會非常遠。林濂藩很早就聽到了高速螺旋槳聲,但半個多小時后,李孔榮才從潛望鏡里看到那幾艘圍著奉天丸的日本驅逐艦以及他預料中的輕巡洋艦。受限于奉天丸的航速,船隊現在的速度大約在十二節。
“輪機長,保持水平!”李孔榮正盯著遠遠駛來的奉天丸,看著她那兩根高聳的紅色煙囪和煙囪兩側高高的桅桿,可海面的波浪又將潛望鏡遮住了。
“是,長官。”陳爾恭大聲的回應了一句。可他還沒有動作,李孔榮的命令又來了,他先是拉了伡鐘,然后喊道:“全艇戰斗位置!雙伡后退,航向三一零。”
“全艇戰斗位置,雙伡后退!航向三一零。”指揮艙燈光瞬間變換,此時柴油主機已經停機,全靠電池在驅動潛艇往三一零方向后退。
“一號、二號魚雷管準備。”命令一個接一個,艇員們都不敢說話,生怕打擾艇長下令。
“一號、二哈魚雷管準備完畢。”艇艏魚雷艙的回報傳了過來。
“打開魚雷艙管。目標距離四千四百,方位二二零,航向零九零,速度十二節,魚雷定深五米,速度四十五節”李孔榮默念著射擊參數,這些參數隨即被輸入魚雷射擊指揮儀。就在他考慮四千多米發射魚雷是否能命中時,一聲記閃光出現在一艘驅逐艦左舷,轟的一聲,日艦開炮了,方向正是自己這個位置。
轟!127炮彈砸落在海面上,除了發出更大一聲轟響,還炸起一股大大的水柱。
“關閉魚雷管,下潛!馬上下潛!”李孔榮快速收起潛望鏡,著令38下潛。“輪機右滿舵,雙伡全速。”
“右滿舵,雙伡全速。”命令被重復著,而頭頂上再次響起了炮彈爆炸聲,高速螺旋槳聲也越來越近,日本人就在頭頂。此時潛艇里絕大多數艇員的脖子都往上揚,雖然隔著鋼鐵艙壁和十多米深的海水,可大家還是保持著這個姿勢,希望能看到或者聽到些什么。
放下潛望鏡的李孔榮走到水聽室門口,他道:“有深水炸彈嗎?”
“沒有。”林濂藩輕聲道,他答完又指著頭頂,“它就在上面。”
“晦氣!”李孔榮小聲的罵了一句,雖然他清楚日本海軍的月月火水木木金訓練,瞭望手天天喝魚肝油,白天也能看清星星,可仍覺得被發現是一件倒霉的事情。
“怎么辦,長官?”劉永仁看著水聽室門口的李孔榮,問了一句。
“能怎么辦?跟上去。”李孔榮摘下白色德國艇長帽,捋了捋濕漉漉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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