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五十三章 退路1
農歷初十月亮已圓了一半,太陽落下山后,東邊天上便浮現出淡淡的月影,隨著夜幕一點點降臨,月色越來越亮。淡淡的月光下,霧靄初起,山巒間全是低矮的灌木林,縱貫其間的公路像一道灰白綢帶伸向遠方,看不到盡頭。一輛毫須裝甲車、一輛雪佛萊轎車、四輛大國際在南欽公路上奔駛,讓人奇怪的是,開路的不是裝甲車而是大國際,發動機轟鳴,不管彎多急,這輛大國際總能恰到好處的拐過,卷起一地落葉塵土。
裝甲車里的候騰少將顛簸的想吐,好幾次他都像讓杜柏青開慢一些,可想到不能失約,他又不得不數次咽下涌上喉嚨的胃液。同樣的顛簸,海防處的徐祖善少將卻好多了,他的手甚至還打著拍子,哼著一首不知名的海軍進行曲。
前車如此,后面那輛雪佛萊卻是另一番情景。畢竟是轎車,車不但顛簸,路面稍微起伏一些便會‘咚咚咚’的撞底盤,年富力強的‘本地向導’兼司機謝代生還好受些,年紀更大的徐光英則吐了一次又一次,有好幾次謝代生都體恤的問他不要停一停,徐光英每次都推說有‘軍令在身’,不得延誤。好在月色下車行甚速,九點多鐘的時候,開路的大國際終于停了下來。
“干什么的?”杜柏青停車不是因為到了,而是因為路邊突然出現了哨卡。
“拉貨的,執行軍務。”杜柏青沒有熄火,她只是下了車。
“公務?前面就是前線,你執行什么公務?”一個哨長模樣的人用廣西官話細問,好在這時候后面那輛裝甲車站出個人來喝到:“什么人攔車?”
月色下軍服看不分明,但聽聲音看輪廓,哨長便知道下來的軍官,他立正之后道:“報告,今天日軍登陸企沙,軍長下令沿路搜查奸細”
“軍長,是夏威司令官嗎?”下車的是候騰,他腳步有些踉蹌,“我是南寧過來的,有緊急軍務前往金雞塘。這里離金雞塘還有多遠?”
一句夏威就讓所有的士兵立正,為首的道:“報告長官,金雞塘就在前面。”
“那馬上帶路,我們是運彈藥來的,你們……”候騰說著,不想后面那輛雪佛萊忽然拉開車門,一個人影似乎跪倒在路邊,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
突然冒出個人影讓哨兵警覺,但聽聞是在嘔吐,他們頓時松了口氣。哨長道:“長官要是晚上不熟悉,我可以讓人隨車指路。”
“那是最好。”金雞塘就在欽防公路上,可到底在哪一段連南寧來的向導也含糊不清。候騰當即道:“那馬上上車,就坐前面那輛。”短短的停頓后車隊又開始前行。上車后候騰又看了下手表,九點五十四分,他要遲到了。
“他們遲到了!”金雞塘碼頭,早就抵達此處的u38號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潛艇在下午就駛進了欽州灣,七點鐘抵達灣內最狹窄龍門港,龍門港一過,潛艇就上浮直航至灣底西面的金雞塘,這里是茅嶺江入海支流和欽防公路相交的一處渡口。
此時潛艇除了在蘇鏡湖的帶領下又一次檢修底艙的破口外,昨日登岸的蔣菁等人在524團人員的護送下終于與潛艇匯合。為了表彰蔣菁等人的功勞,李孔榮準許他們三人與自己同桌用餐(宵夜),這對他們來說是莫大的光榮。夜宵快結束的時候,控制艙的高光佑跑過來說南寧那邊遲到了。
“確實是遲到了。”李孔榮看了手表,時間已經是十點一刻,距離天亮還有八個小時,這么說十五枚魚雷的吊裝工作將會非常棘手。
“報告長官,車來了。”一記響亮的報告傳入艙內,是值班人員劉震中尉的聲音。
“哦,好!”李孔榮起身,他看著依舊有些拘謹的蔣菁等人道,“你們先吃,吃完休息。”
“是,長官。”三個人見李孔榮要上艦橋,立即起身讓開位置。
“漢盛兄…漢盛兄……”李孔榮還沒有出艙,就聽到了碼頭上侯騰的聲音。他也快步走下艦橋,向著碼頭上的人影揮手道:“飛霞兄!飛霞兄!”
“漢盛兄!”月色下侯騰急急走過碼頭上的守衛,幾乎是跳過木頭棧橋沖到潛艇甲板上。三四十歲的男人難有這樣歡欣激動,他緊抓著李孔榮的手道:“漢盛兄,當年柏林一別,真是……真是隔一日如隔三秋啊!”
侯騰激動的把情話都說出來了,李孔榮哈哈大笑,他也大聲道:“一別兩年有余,我只能看看報紙遙想你和光亭兄叱咤戰場的風采。你們啊,蘭封一戰,把日本人打的是哭爹喊娘,日本人報紙哭喪著說:‘撼山易,撼88軍難’。”
“那是都是漢盛兄指點的功勞。”侯騰被李孔榮夸的渾身發燙,即便是冬天,他也想跳下水暢游一番,而后仰天長嘯,以表興奮之情。
兩個大男人站在潛艇甲板上死抓著手不放,其他人只能看著他們嘰哩呱啦使勁吹捧。好在修底艙的蘇鏡湖上來了,他很不知趣的咳嗽一聲匯報起底艙的情況。“輔助燃油艙還是砸開了,柴油漏光就沒有隱患了……”
“好好。”李孔榮根本沒想底艙的事情,他指著蘇鏡湖道:“這位是我的輪機長,蘇鏡湖,一起從德國逃出來的,”說罷他又拉過高光佑,“這位是大副高孚民,也是一起從德國逃出來的,還有一位二副讓日本飛機打傷大腿,正在艙內休息;這位是524團……”
見李孔榮忙著介紹人,侯騰才想起自己還沒有介紹隨來的徐祖善,他咳嗽一聲道:“漢盛兄,我都忘了介紹,這位是廣西海防處的徐祖善將軍,這魚雷就是他調撥押送過來了。”
“哦……”徐祖善此時正好奇的觀看這艘德國潛艇。侯騰介紹的時候他才走了過來,李孔榮敬禮的同時他也敬禮,他道:“真是艘好船,要是能多幾艘就好了。”他說罷又自我介紹道:“我也是海軍出身,當年曾是薩上將的副官……”徐祖善的介紹頓時讓李孔榮等人高看一眼,他隨后又道:“李長官,我能進艙看看嗎?”
“請徐將軍還有諸位兄弟登艇。”李孔榮又一次鄭重敬禮,艦橋上的劉震也吹響了船笛。
李孔榮在前,徐祖善在后,再是侯騰和他的隨從人員。這些人順著圍殼上的扶手爬上艦橋,而后從艦橋進入控制艙。看著控制艙的儀表閥門,包括徐祖善在內一行人全嘖嘖稱奇,杜柏青也混在里面,她來的時候就聽侯騰說這是一艘能潛水的兵艦,于是緊跟著侯騰進來了。
從控制艙到艇艏魚雷艙,再從艇艏魚雷艙往艇尾,走到艇長室的時候,徐祖善盯著那面掛著的旭日軍旗愣住了,好半響他才道:“李長官,這是……”
“這是我們繳獲的。”裝逼的事情當然不能直言,不然就顯得不謙虛,剛剛吃完夜宵的蔣菁很識趣的站起來說話。
“繳獲的?!”海軍繳獲軍旗也不是沒有,但一艘潛艇繳獲日軍軍旗,這就讓人驚訝了。
“確實是繳獲的。”蔣菁當時不在艇上不知道細節,李孔榮這時候開口了。“我們把一艘日軍驅逐艦引到了雷區,但水雷裝藥太少,只是擊傷,后來我們抵近發射一枚魚雷將其擊沉。當時本來是想上浮抓幾個日軍俘虜的,可一上來就看到了這面軍旗,也就拔了,下潛的時候還浪費了一條魚雷。”
李孔榮是輕描淡寫,海軍出身的徐祖善卻聽的驚濤駭浪。潛艇當著軍艦的面上浮,這等同于找死。他嘆道:“林上尉就是因此受傷的吧。”
“不是。林上尉的傷是前一次上浮被日機打中的。”李孔榮道,“那是晚上,我們為了救人不得不上浮,林上尉一上來就被打傷了腿,可他咬著牙不出聲,一直挺到潛艇下潛。”
“了不起!了不起啊!”雖然李孔榮說的是別人,但徐祖善卻很清楚有什么艦長就有什么樣的兵。艦長若不勇猛善戰,手底下的官兵根本不敢上浮。
“從漢盛老弟竊艇回國開始,我就佩服不已,誰想到,誰想到……”徐祖善注視著李孔榮,眼里全是愛護嘉許之意,他忽然想起運來的那些魚雷,遺憾道:“哎。路上被日本飛機給炸了,十五條魚雷還剩十二條,我這要耽誤你的事情了。”
燈光下侯騰、徐祖善等人風塵仆仆,見徐祖善懊惱魚雷被炸,李孔榮笑道:“沒事,我是一雷換一船,十二條魚雷擊沉十二艘日軍運輸船,夠他們鬼哭狼嚎了。”
“最好再擊沉一艘航空母艦。”侯騰也笑,“行軍也好、作戰也好,飛機的襲擾最是煩人。”
“擊沉運兵船簡單,現在欽州外海就有一大堆,他們怕我們在水下聽見動靜,根本就不敢開船,只能任我們打。航空母艦那就要看運氣了。”李孔榮見幾個人好像沒有繼續參觀的意思,于是請他們坐下喝茶,隨后讓蘇鏡湖馬上吊裝魚雷。
抽美國煙、吃美國糖,這時候侯騰才想起此行杜聿明讓他帶的禮品,他立即就讓杜柏青去拿了,一會,幾個士兵抬了些土產進來。
“真沒什么好送的,就三十條宣威火腿,還有兩箱德國啤酒,還有……”侯騰知道李孔榮并不在意財物金銀,便對這些土產輕描淡寫,而后又強調道:“都是長官的薪餉買的,啤酒是邱雨庵給的,他最喜歡德國啤酒,聽說你來,便割愛……”
“邱雨庵?”李孔榮笑了一下,“我知道,邱清泉,邱瘋子,媽拉個巴子的。哈哈。”
他按照自己的想象學邱清泉罵了一句,只讓在座諸人開懷大笑。“光亭兄的禮我是要收的,只是,既然給了我,那就由我分配了。這火腿……”李孔榮看向524團團副李敏昌,“就分一半給524團吧,陸軍少吃肉,昨日又是苦戰,吃頓好的;啤酒也分一箱。實在不夠就一人一口……”
“這……不好吧,李長官。”u38入灣之后,就已經在龍門港卸不少東西,除了最后一批機槍彈藥,還有為數不少的美國牛肉罐頭、香煙和藥品,現在李孔榮還把88軍杜軍長等人送的禮分一半給524團,只讓他這個桂軍少校坐立不安。
“沒什么不好的。欽州灣我們一起作戰拒敵,我們在海里打的他們鬼哭狼嚎,你們在岸上打得他們血肉橫飛,趴在灘頭陣地一天都不敢起來,所以我李漢盛看得起你們。既然這樣,有好處為什么不能一起分呢?光亭兄、邱瘋子也是果敢勇武之人,去年他們殺得日本人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他們知道這事肯定會高興。為什么?因為你們不會糟蹋這宣威火腿和德國啤酒。”李孔榮的知己之語說的李敏昌想哭,侯騰和徐祖善也高聲稱贊李孔榮說的好。
艇長室氣氛愈發熱鬧,李孔榮正想和侯騰說桂南戰事的時候,蘇鏡湖走了進來,他有些懊惱的道:“漢盛,那魚雷不讓我們吊?”
“怎么回事?”李孔榮錯愕,徐祖善尷尬的一笑,道:“只是個手續,只是個手續。”
“是個手續,說是魚雷太貴重,要你親自簽名領用。”蘇鏡湖補充著,他想不通到底什么樣的手續要李孔榮親自簽名。
“畢竟不是我們自己的魚雷,那我就去簽個名領用吧。”李孔榮沒有多想,他倒覺得十二條魚雷價值不菲,人家肯給已經不錯了,還冒著風險運過來。
與蘇鏡湖、徐祖善、侯騰等人快步出了潛艇,來到渡口邊的一處瓦房,李孔榮這才看到要他簽字的領用文件,油燈下上面的青天白日徽顯得極為刺眼。拿出鋼筆,他利索的在領用人一欄簽上‘李孔榮’三字,寫完之后又覺得寫的似乎太潦草,他笑了笑示意是否要重新簽過時,臉色發青卻一本正經的徐光英細細打量了他幾眼,搖頭道,“不必了,李漢盛長官。”他這話一說完,站在李孔榮身后的兩個便衣就從兩側逼了上來,堵住了他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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