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三十九章 推辭
焦灼的等待中,天終于亮了。早就在欽州灣外海徘徊的第5艦隊開始對登陸區域全面炮擊,雨絲中,工事、塹壕、鐵絲網全被突如其來的炮火覆蓋淹沒,沙石、碎木、慘叫的士兵和殘破的肢體在天崩地裂的爆炸里起飛濺而起。前線的電話線最開始的一刻就被炸斷,好在炮擊驚天動地,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桂林行營,此時白崇禧、陳誠以及行營參謀長林蔚才大松一口氣,情報果然準確無誤。
伴隨著炮聲,在日海軍派出排雷小艇的同時,第3聯合航空隊的水上飛機開始冒雨起飛,而陸軍的第21飛行隊、飛行第90戰隊的飛機也陸續升空。與作戰計劃不同的是,這些飛機有一大半飛往半個多小時前u38號發送明碼電報的海域,它們試圖找到支那潛水艇,可茫茫大海有的只是無盡波濤,偵察機什么也沒找到。
日軍飛機一無所獲,但它們的出現卻將艦橋上的李孔榮嚇了一跳。潛艇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飛機,一旦被飛機擊傷無法下潛,那他除了和日本人同歸于盡再無他法。在冒險繼續前進和立即下潛在水下前進這兩個選擇中,他不得不選擇后者。
潛艇內部,急促的警鈴剛剛響過,經歷昨晚的冒險,幾乎所有人都對飛機不以為然。李孔榮走下控制艙時,林濂藩王國貴等人還在嬉笑,他掃了他們一眼,問道:“很好笑么?”
“水深四十七米。主水柜排出三百升。”輪機長蘇鏡湖剛聽到水聽室的測深回報,當即命令停止下潛,保持目前深度。“需要坐底嗎?”他問。
“不需要。”此時潛艇距離欽州灣入海口還有五至六海里,為了早些抵達,李孔榮在天亮后也堅持航行了二十多分鐘。“航向正北,雙伡微速前進。”他命令完就開始教訓人了:“寧遇軍艦不遇飛機,潛艇總得死在飛機上,軍艦倒無所謂,離得遠一些他們就是睜眼瞎。”
電機嗡嗡作響,李孔榮想繼續教訓有些力不從心,他看著蔣菁這些人忽然想應該把他們調離u38號,扔到航校開飛機,不管駕駛技術怎么樣,以后都是做航母艦長的好材料。想到此他道:“我回頭寫一份名單,這次作戰結束都給我滾回美國到航校去。”
聽說李孔榮要調人走,林濂藩幾個馬上哭喪了臉。u38是海軍唯一的作戰艦艇,離開u38就是離開戰場一線。“長官,我們不愿回美國。”劉純巽最先開口求饒。
“不愿回美國?”李孔榮嗤笑,“人家想去都去不成,邱仲明已經在航校了。我是艇長,我說誰去就誰去,不愿意的去的可以上補給船。”
一提邱仲明高光佑蘇鏡湖等人就明白了李孔榮的謀劃,這明顯是要栽培航六班的這幾個人。李孔榮以前曾經說過,以后海軍主力不再是戰列艦而是航空母艦,航空母艦的艦長必須是飛行員出身,航六班十個人去學飛行,肯定是為以后打算。
“報告長官,收到一封轉發來自紐約的特級密電,還有桂林行營的明碼回電。”盧如平鉆出了無線電室,其實也就是水聽聲吶室——這個房間不超過四平方,靠走廊的玻璃窗下就是聲吶室,靠船壁的那邊則是無線電室。里面本來擁擠,改裝后更擁擠:除了u38原有的被動聲吶外,還額外加裝了兩部主動聲吶,一部裝在船底,用于測深,平常不開啟,另一部裝在圍殼正面,借用無線電研究所的ct設備可以測距,用于水底攻擊。而無線電除了原裝的一臺德根接收器、兩百瓦的瓦德根發射器外,還有一套備用的美制艦用電臺。每當透過玻璃看到里頭船壁大木板上裝著的那幾排純白色的絕緣子,以及不知名字的電器,艇員們都有一種高科技即視感。
“紐約,特級電文?”李孔榮有些狐疑的接過那份密電,盧如平和二副林祥光已經解了前兩層密碼,第三層必須由他親自解碼,而密碼本就在他船頭的柜子里。他接過又道:“桂林那邊說了些什么?”
“桂林白副總長、陳長官回電說:‘我部早已枕戈相待,望貴艦多殺敵寇,滯后擾亂敵之登陸’。”盧如平念出電文顯得有些激動。對于他們這些剛剛從海校畢業的小年輕來說,白崇禧和陳誠都是之前仰望的對象,現在居然能親自通電,實在是讓人興奮不已。
“切!”李孔榮不把這封電文當回事,他道:“一艘潛艇能干什么事,這是幾萬人的登陸,又是在白天。副艇長……”
“有!”高光佑神色一震,立即答應。
“現在交給你指揮。剛才日軍正在炮擊,估計他們還要排雷,我們趕過去大概正好他們登陸。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慢慢靠近即可。”李孔榮要回艇長室解碼,他還想休息一會好好想想待會怎么打。
與緊張急迫的艇長室不同,舒適的艇長室像是一個整潔的避風港。李孔榮取出密碼本開始解碼,這些密碼都是數字,四個四個一組,電文剛解了開頭他就愣住了,而后迅速的將整封電文解完。‘刺殺許是重慶所為’,電文中,這句話最為刺目。
讀完電報的李孔榮先是不敢相信,可回想常凱申還有軍統的過往,又覺得并非不可能,而且動機也很充分——海軍與軍政部代表的數次談判都不歡而散,新中防務公司也不是中國公司,美國法律又大異與國內,要毀滅海軍重建,刺殺實則是最好辦法。這樣一可以栽贓日本,二可以收復海軍。只是,常凱申怎么會如此果決呢?這個人確實慣用流氓招數,可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是沒有底線。在動手之前他往往會給對方幾個臺階,比如出國,比如通電下野,海軍連航母都沒有一艘,他這次怎么如此絕情?
李孔榮震驚之后只是沉思,心里其實并沒有太多憤怒。之所以不憤怒,主要是他對陳季良、對閩系海軍沒有多深的感情。他不是福建人,更非閩南人,但為了打造一支艦隊,他不得不以閩系為基本,團結能夠團結人,不如此艦隊不成。
此事真要是花生米授意干的,而且被查實,海軍和重慶之間就再無緩和的余地了,明年派飛行員回國的事情很可能要泡湯,如果蘇珊那邊沒有弄到住友金屬的鋁合金配方或樣品,那么……
欽州灣戰情如火,冬季沒有日機轟炸的重慶則是霧靄重重。黃山官邸內,收到桂林行營電報的常凱申喜形于色,不過再慮及正在處置的事情,他又半點高興不起來。軍統的刺殺實在大膽,地點居然選在紐約第五大道的洛克菲勒中心,還當著數十名記者的面開槍,好在殺手假裝成日本人,要不然友邦驚詫,國府在美國的諸多努力全將毀于一旦。
但麻煩還不在于此,根據駐美大使胡適傳來的消息,致公堂的司徒美堂正調查刺客的背景,而且還真被他發現了一些東西。是以,他不得不把國民政府主席林森請來,希望他能去美國一趟,一是要把陳季良的遺體接到重慶好舉行國葬,二則是萬一東窗事發,他也好出面彈壓勸說。為此,林森來了之后,客套之后看到的是兩份講演稿。
國民黨主席林森,福建閩侯人,最早一批同盟會員之一,從那時起就追隨孫中山,二次革命失敗曾按手印加入中華革命黨,國共合作則是西山會議派成員之一。在南京國民政府中,國民政府主席這個職位不需擔任何責任,只是名義上的國家領袖,因此需一位年高德沼的元老擔任,蔣介石本屬意于右任,又因為陳銘樞等人的力舉,方才由林森擔任,一直至今。
林森是福建閩侯人,海軍中閩侯人也不少,當年策動二十多個艦長反陳的應瑞艦艦長林元銓就是他的侄子,只是,明白自己角色的他極少和海軍部諸人來往。
“總裁,這是……”仔仔細細的,林森很快就把兩份講演稿看完,他還是不太明白蔣介石請自己來的意思。
“主席覺得此兩人言辭如何?”常凱申不答反問,目光凝視著林森。
“這一篇就罷了,可這一篇……”林森指著口氣極為叛逆那一篇,沉重的道:“占據臺灣名為自治、實為割據,籌備內戰,其心當誅。”
“這是前海軍軍械司司長林向欣在海軍內部的演講,另一份則是艦隊司令陳季良的。”常凱申終于揭開了謎底,“海軍內部有人將他們的演講送到了大使館,大使館又轉到了重慶。”
似乎要給林森想象接受的時間,常凱申頓了好一會才道,“自民元以來,海軍就為閩系把持,他們排斥異己,將艦隊視為私家之物,走私、販毒、倒賣軍火、竊賣物資燃料,無利不圖。雖說當年我與海軍有不愉快之事,但為革命和國家前途計,我依然不計前嫌,任命當年破壞肇和艦起義的陳紹寬為海軍部長。只是……即便有軍費,海軍也難改惡習,令先總理蒙羞。”
常凱申直抒心意語氣沉重,他所說的‘令先總理蒙羞’指的是逸仙號輕巡洋艦走私案:36年9月15日,廈門海關追緝了一艘走私小艇,在艇上發現二十三包五十斤重的白糖,經過短暫的交火,在海關抓獲的人員中,居然有一名是逸仙號上的水兵,此水兵供認此批走私白糖一共有四百包,悉數從香港買來。
四百包五十斤的白糖重十噸,水兵一個人絕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搬上逸仙艦,雖然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可知道海軍底細的人都清楚這是整艘軍艦在走私——此前正好是兩廣事變,逸仙艦受命南下干涉事變,事了從廣州經香港返回,以艦長們的經商頭腦,自然不會浪費這個掙錢的機會,白糖貨輕價高,正好是走私佳品,帶個十噸沿岸販賣,保準能大賺一筆。
海軍想的是錢,可常凱申對精神、名節極為看重,得知后勃然大怒,認為是褻瀆了先總理名諱,起初本想勒令海軍改換艦名,后經人勸說方才作罷。此時再次提起舊事,其憤恨之情油然而起。他接著道:“得知此消息后,我一直讓人勸說陳林二人服從國府命令,可此兩人置若罔聞,為抗戰、為國家計,中正不得不……”
林森一看到那兩份講演稿就有一種預感,現在見常凱申承認,他整個人都激動起來,正當他想說陳季良這樣的抗戰英雄不能如此對待時,常凱申再道:“季良兄的身死完全是一個誤會,主席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馬上讓雨農交還那些手令以作查證。”
“是誤會?”好半響林森才低低問了一句。
“確實是誤會。”常凱申點頭。“我既然承認此事,就沒有好隱瞞的,如今抗戰為重,林向欣冥頑不化,準備內戰、妄圖割據自立,不得不殺一儆百。季良兄我從未想要將其置于死地,只希望他能盡早返國。”
“哎!”林森無言以對,只得嘆氣。他是從清末過來的人,革命的時候也曾進行過刺殺,對這種行動并不忌諱,只是可惜陳季良被誤殺。
“主席,我已讓人徹查此事,季良兄一身為國為民,應當國葬、家屬也當厚厚撫恤,送葬那日,我將親自為其抬棺。擅自行動這也將嚴懲。”常凱申言語不但懊悔,而且哀痛,他親自抬棺之語終于把林森打動。他道:“總裁是想……”
“我想請主席去一次美國。”常凱申道,“一來是拜會美國總統政要,請求援助,不過這更多是象征意義上的;其二就是煩請主席將季良兄的遺體帶回重慶好進行國葬;其三則是想請主席與海軍的人好好談一談,海軍部可以恢復,但抗戰艱難,此事只能在抗戰之后,現有部署可先編為海軍處,但飛行士和飛機應該劃歸空軍。
最后就是海軍目前所掌握的外匯,財政部可以用借款的方式接手,戰后一定將返還——不是我貪圖海軍手上的那些錢,實則是財政上極度吃緊,外匯馬上要用光,如果再沒有借款,國幣就要失去信用,此事涉及國家生死存亡,主席萬萬不能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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