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九十八章 改變
橋口喬大尉的九六式艦載戰斗機再次飛臨金山衛上空時,掠過幾艘運輸船上大火中燃起的黑煙,只看到了困在水雷區的名取號,以及足柄號的船底——這艘一萬多噸的大艦最開始是傾側,而后是翻轉側扣,到現在就只露出船底了。此時,第4艦隊都撤到海岸線二十公里以外,軍艦上搭載的陸軍士兵全被送上了臨近的野黃盤島,甚至有兩艘傷勢過重的驅逐艦也就在島嶼附近的淺水區擱淺。曾經的第4艦隊、曾經的第10軍,現在就剩下狼狽不堪的船隊,只剩下渾身濕透、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士兵。
不過這些人再怎么狼狽,也好過此前登陸金山衛的國崎支隊、第18師團的士兵。一號二號炮臺已經停火,唯三號、四號炮臺在向他們傾瀉著炮彈。這些沒有重火力的士兵,只能一團團的蹲在敵炮炸出的彈坑里。進攻也不再是奢望,上至軍官、下至伙夫,腦子里想的全是怎么突圍。日本陸海軍的急降下爆擊機正在向開炮的炮臺投擲炸彈,但炮臺近處的防空火力一如兩個月前的江陰海空大戰,并且更加密集。飛機轟鳴間,這些炮臺任由炸彈轟炸,毫發無傷的向海灘不急不緩的開炮,每一發炮彈都帶著數不清的帝國士兵。
第10軍全軍玉碎了!橋口喬投擲完機腹下掛載的那枚兩百五十公斤炸彈后,如此的想。
“號外!號外!金山衛大捷!金山衛大捷!……”根本就等不及明天,上午十點,國民政府就發布抗戰捷報——陸海軍于金山衛大捷,鋼軍覆沒,餓狼梟首!于是乎,拿到新聞稿的報館立刻就出了捷報號外,以期能挽回國府喪師失地的形象,拉高軍民的士氣。
“號外!號外!金山衛大捷!金山衛大捷!鋼軍覆沒,餓狼梟首……”從南市到公共租界,再到法租界,甚至到蘇州河以北的最前線都有這樣的呼喊聲。
“哎,來一份號外。”泥城橋路,蔣秀玉剛從黃包車上下來就聽到報童的叫買聲。她下來已經完了,一堆人將那報童圍住,都喊著來一份號外。拿到報紙的西裝男跳腳跑開幾步才展開報紙細讀起來,老一些的長衫客被擠了幾下,卻不在意年輕人的魯莽。他們拿到了報紙,就不是細讀而是高聲詠誦:“軍興以來,失地數城,將士犧牲之裂,同胞受禍之重,創巨之痛,至慘至酷。此次金山衛大捷,幸賴我前方將士之不惜犧牲、后方同胞之共同奮斗,致使鋼軍覆沒、餓狼梟首,繳獲成山、敵尸遍海……”
“給我一份!”蔣秀玉家在北方,那里已經淪陷。她生怕報紙賣光,撲進去塞上一把銅元給那報童,抓了一張報紙便走。手里的號外就像是美味昂貴的西洋朱古力糖,看了一段就不忍心再往下看,待走了一段又想看,這才又看下一段,一份號外反反復復,到了地方也沒有全部看完。
泥城橋是基督教青年會設立的傷兵醫院,收容了數百名國.軍傷兵。在上帝和安德生牧師的感召下,基督教青年會不少人自愿在此服務,于唱片公司請假在家休息的徐佩佩就是其中之一。她雖然不懂護理,可做些文書工作還是能勝任的。
“佩佩,國.軍大捷,國.軍大捷了……”蔣秀玉一看見徐佩佩就笑喊起來,只是她還沒有說完,外面的鞭炮就‘噼哩叭啦’響,這肯定是有人在祝捷。
“真打贏了么?”懷胎七月的徐佩佩從賬本中回過神來,這三個月聽到太多噩耗了。
“當然打贏了!海軍打沉了好幾艘日寇軍艦。”蔣秀玉揮舞著手上的號外。說到‘海軍’猶自帶著些笑意,她感覺徐佩佩的命實在是太好了。遇上一個有前途的海軍軍官,幾個月下來還成了大太太,而自己的唱片賣得斷貨,唯一的缺憾就是快生孩子了也沒有和那男人完婚,不過這也不是問題——有一次她偶然瞧見了德國寫來的信,那可真是……,情真意切,非卿不娶。
“我看看,我看看。”徐佩佩聽到海軍也笑了起來,她此前從不關注海軍,可現在她卻知道什么叫做潛艇、什么叫做航空母艦、什么叫做戰列艦、巡洋艦、驅逐艦;她甚至還嘗試過看一口氣能不能念完枯骨桑的《威力巨大之九三式酸素魚雷賦》——‘歷經戰前日夜魔鬼集訓之聯合艦隊水雷戰隊官兵可以憑借肉眼在白天歷數浩瀚宇宙之滿天群星任何納入視野之敵軍水上目標即已被蓋上死亡封印……,而那一簇簇騰空而起的絢麗死亡焰火則化為一盞盞超度米鬼英畜前往天照大神御前接受洗禮懺悔之冥界長明燈照亮每一名米英官兵陰暗晦澀的心靈深淵。’反正是相公喜歡什么她就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她就討厭什么。
“不給看,不給看……”兩個女人嬉鬧起來。可誰也不想走廊上忽然冒出來幾個渾身紗布,踉踉蹌蹌的傷兵,他們對著每一房間大喊:“弟兄們,大捷了!我們大捷了!!”
病房里當即亂了起來,本來大家就聽到了鞭炮聲,現在再一說大捷,能起來的、不能起來的都想起身出來看看,看看哪里大捷了。
醫生護士是洋人不通中國話,其余來幫忙的都是青年會的小年輕,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勸這群傷兵回病房。看著大家都著急,蔣秀玉對徐佩佩笑了一下,像是說‘看我的’。她走到走廊上,把手上的報紙揚了揚,高聲道:“各位將士,我軍是大捷了,但請你們先回病房,回頭我給你們讀報紙。”
傷兵們僅僅是聽到大捷的消息躺不住,現在有一個打扮時髦的小姐說給自己讀報紙,當即又忍著激動回去了,唯有少數急性子站在蔣秀玉身邊干等著。大捷!多么牽動人心的兩個字啊!就是這兩個字,在上午十點后的一個小時內,充斥在所有無線電、有線電里,從南京向全國、全世界發送。每一個聽到這兩個字的華夏兒女都無比激動,他們大吼大叫、他們奔走相告、他們大哭大鬧……
唯有身在德國柏林的李孔榮中校對此毫無反應。他早就知道海軍部的計劃,只是沒想到日本人登陸時真這么蠢、這么狂妄,僅僅派了一艘重巡做旗艦,如果當時日本海軍有一艘戰列艦在,哪怕是十四英寸主炮的金剛、扶桑、伊勢,都能壓制住己方炮臺,多救出一些士兵。可歷史沒有假設,對于海軍全軍覆沒的支那,他們派足柄號這樣的重巡、派出云號那樣的老艦,就已經很看得起了。
有什么好高興的呢?日本人受此重創肯定會惱羞成怒,金山衛大捷僅僅是偶然、陰溝里翻船而已,以中二們輸不起的尿性,肯定又要高喊‘懲膺暴支’了。
“漢盛是海軍,你怎么看這次大捷啊?”柏林郊區的一棟公寓里,蔣百里看著眼前的李孔榮問道。
作為常凱申特使的他已經準備在柏林長住了,此時中日正暗中通過德國調停,他的工作至關重要。不過李孔榮中校卻暗自罵‘我他.媽真是日.了狗了’——因為那一次在總理府的表現,蔣百里當即高看了他一眼,這也許是好事,可他的小妻子懷孕已七個月,沒兩個月就要生了,兩人卻還沒有成婚!
他本想請一個月短假,飛去飛回,回國把婚結了,但外交部不同意,外交部長王寵惠還在電文里說什么‘本次斡旋極為重要,切不可因私費公。’他這時方后悔做了外交武官,只是后悔也沒用了,南京來的訓令上要求他務必協助蔣百里完成對德交涉事宜。
如果和談有用也就罷了,現在的情況是和談根本就沒有可能。日本中二要退回七七事變前斷無可能,內外輿論下常凱申若同意日占區變非軍事區只會下臺。別看常凱申流氓出身,賭徒性子卻極為執傲,同時為了將自己打扮成文明人,場面上說過的話基本言而有信。中日雙方的談判底線根本就是風牛馬不相及,談什么,除了能拉住敷衍德國人,并無太大意義。
“海軍也是撞大運了,誰知道日本人會自己撞到炮口上呢。”始作俑者的李孔榮中校淡淡說了一句。“不過也好,最少不要再擔心上海的七十萬軍隊被日本人迂回保衛了,南京暫時也是安全的。”
“日本人就不能坐下來好好和我們談?”蔣百里追問道,他發現李孔榮說的很多東西都是他從未思考過的,每一次交談都有所得。“上回淞滬抗戰最后不是和談了嗎?”
“上次僅僅是19路軍幾萬人打,現在是全國一百多個師,上百萬人打,這已經是全面抗戰了。”李孔榮道:“按照以往,和談就要讓步,以前每一次讓步都會招至一片罵聲,現在再讓步、再妥協就不害怕兵變嗎?”
“兵變?”蔣百里奇了,“打與不打都是國府的策略,既然萬眾一心,何來兵變?”
“那西安那場是什么?”李孔榮笑問。“不是兵變,是事變?”他說的蔣百里一愣,之后再道:“一旦停戰,新招募的士兵怎么遣散?傷兵、烈屬怎么安置?這些如果沒處理好,肯定會兵變。打下去,這些問題就暫時沒有了,不打下去,就等著亂吧。”
李孔榮說完蔣百里細細想了一會,倒也覺得有些道理,他不由感嘆道:“可時間太短,我們都還沒有準備好啊!如果能再給國府兩年時間……”
聽聞蔣百里的感嘆,李孔榮沒有說話,這不是他能說的話,而且事情既然發生了,那作為局中人,要考慮的是怎么走好下一步。
“國內還是早些培訓軍官、改革軍制,轉移工廠吧。”他沉默了一會才道。
“軍官國內已在培訓,工廠也在搬遷,只是這軍制……”蔣百里看著李孔榮,“漢盛也對陸軍軍制有研究?你且說說,說的不好也沒有關系。”
蔣百里一副老師的模樣,李孔榮也沒有在意,他要的是結果,裝逼就讓他裝吧。
“現在國內是四團制的方塊師,可德國作為陸軍戰術走在最前沿的國家,已經改革成了三團制師,也就是三角師。在歐戰塹壕戰時期,方塊師并多大無缺點,但塹壕戰時代已經是過去式了,以后的戰爭將是運動戰。東亞,比整個歐洲還大的地方,幾億人口,居然只有幾百萬軍隊,說出去都丟人。地大兵少,運動尤其重要,騾馬就不說了,最少軍制要全部改為三角師,便于調動指揮。
除了軍制,又要說到軍官了。已經是全面抗戰,那就沒功夫精雕細刻培訓軍官,最好是三個月三個月一期的輪訓,前期幾千人,后期要有上萬人。這是軍官,參謀、技術兵種的培訓也要抓緊。這次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打不下來,那些參謀其實應該全部槍斃。炮兵也不行,測量設備、測量技術都落后于日軍,僅僅是以炮對炮都打不過。我不是說要培訓炮兵,我只是技術兵種培訓要抓緊。
最后就是軍工體系了,應該想盡一切辦法擴大充實,特別原料要想辦法自給自足,如今還有外援,可外援總有斷的時候,一旦斷絕,到最后就只能是靠自己……”
李孔榮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什么叫做自給自足?國府那些買辦官僚們聽得進這種話才有鬼!真要自給自足了,他們這些人還賺什么錢?十年買辦做下來,在不清楚抗戰到底要打幾年的情況下,他們才不愿意建工廠、辦礦山呢。
蔣百里聽的正入神,他覺得李孔榮雖不是學陸軍出身,可看事情總有一套自己的道理,三角師也就德國開始施行,法國、英國、美國等國都還是四團兩旅的方塊師。
“漢盛怎么不說了?”他微笑這問道。
“說了有用嗎?”李孔榮反問。
“不說怎么知道沒用?”蔣百里再笑。
“井蛙不可以語于海,夏蟲不可以語于冰。做不到的人,說了又有什么用?”李孔榮搖頭,他開始覺得金山衛大捷對他個人不太有利——歷史已經改變,他還賣什么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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