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三十一章 爬行
成為出頭鳥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可上午不出頭那就不可能與孔祥熙親切交談。中午休息的時候李孔榮一直躲在孔祥熙秘書張平群的房間里,此君本來也想與出言維護黨國尊嚴的李孔榮深聊幾句,不想李壯士洗了把臉就倒在一張空床上睡著了,弄得他想說話也機會。
一點鐘德國那三個親華協會午宴,李孔榮不得不跟誰孔祥熙一起出席,但他不再像昨日那樣盡處風頭,而是拘謹的坐在孔祥熙一側,在孔祥熙與德國人交談之際,大使程天放湊過來說話,“李老弟……”程天放笑著,搖起了大拇指。“你還是說要增設海軍武官,我看你坐我這個大使的位置最合適,今天……”程天放下意識的又擦汗,“今天真是慚愧啊,要不是你出言挽回黨國臉面,我這個大使可就……”
“戈林本來就是這么盛氣凌人的,他今天這么無禮,肯定是日本人搞的鬼。”李孔榮嘴上說著些好話,心里卻對程天放當時不站出來說話有些不解,可畢竟是中國有求于德國——國府寧愿外購軍械也不愿外購車床,委曲求全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漢盛老弟,你適才所說日本的情況要真是那么回事,你看這德日之間……”程天放聲音低了一低,今天的地主是親華協會,里面有不少人懂得漢語。“……能不能拆散?”
“沒辦法拆散。”李孔榮認真道:“日本是德國唯一的選擇。我們能做的就是延緩中德交惡,以保證德火順利輸華。”
“這都不能嗎?”去年日德簽訂條約,程天放這個大使就備受國內指責,剛才李孔榮忽然說日本絕對會拖累德國,把戈林也嚇住了,他便想著能不能扳回一局。
“真不能。”李孔榮再次肯定。“日本還是會打一打蘇聯的,但問題是一旦受挫、血本太大、無利可圖,她就會像二十年前那樣再次縮回去,然后目光就開始盯著南洋。在沒有徹底失望前,德國人是不會放棄日本這個意大利盟友的。”
能把戈林說愣的李孔榮居然如此判斷德日關系,程天放臉當即拉了下來,他心中的希望又破滅了。程天放這邊沉寂下去,不想李孔榮身后卻冒出個人來,這是杜聿明,他端著一杯酒是前來敬酒的。
“李兄弟上午舌戰德人,為黨國爭光,我杜聿明佩服。來,都是軍人,不多說,我先干為敬。”杜律明說完就一仰脖子,一杯酒當即就下去了。
杜聿明是少將,李孔榮是少校,不管怎么說長官對下級敬酒李孔榮都沒辦法推辭,好在他杯子里的只是雷司令白葡萄酒,也就閉著眼睛灌下去了。一杯酒干完,恰好旁邊的程天放去敬一個德國人的酒,杜聿明就順勢坐下,他道:“剛才聽聞李……”
“兄弟字漢盛。”李孔榮會意的說自己的字,今天到現在他已經說了七八遍了。
“漢盛兄認為德日必定結盟?”杜聿明陜西米脂人,長的是額頭寬大、一股虎氣,同時不茍言笑、軍人儀表十足。他主動跑過來敬酒一是佩服上午李孔榮侃侃而談,把趾高氣揚的德國空軍司令說的啞口無言,二則是作為黨國第一個陸軍裝甲團的團長,且以德為師,他自然關注中德、日德關系,萬一德國親日疏華,他的裝甲師可就沒了。
杜聿明同船赴德李孔榮是知道的,可他親自跑過來敘話卻是李孔榮沒有料到的。就他來說,對杜聿明的最早的印象就是后世電影《大決戰遼沈戰役、淮海戰役》,全面崩盤,杜聿明慘遭活捉。除此以外,就是遠征軍了。
跟這樣的人說什么好呢?或者反過來,跟這樣的人有什么好說的呢?他又不是常委員長,也不是財神爺孔祥熙,更不是海軍部長陳紹寬。可此人終究是個少將,雖然只是陸軍的少將,李孔榮也還是要給面子的。
他連喝幾口茶壓壓酒勁,然后才道:“應該是這樣吧。日俄此前有為搶奪東北血戰的先例,二十年前日本也出兵過西伯利亞,且除了日本,德國在東方找不到一個戰略性質的盟友,兩國結盟是很自然的事情。”他說罷看了杜聿明一眼,道:“如果我國的軍備完全寄托在德國身上而不能自足,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那漢盛兄對中日之間是如何看的?”杜聿明點頭之后再問,他欽佩的是李孔榮的眼光,這是他此前所未曾遇見過的。“以漢盛兄對日本的了解,怕有獨到之見解吧。”
“這……”李孔榮當即發愣,‘中日之間’,所謂中日之間就是指‘中日大戰’了。他對此真的不好說什么,而且他要說的杜聿明根本就資格聽。“杜……光亭兄,這題目太大了,中日之間交纏甚深,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楚的。”
杜聿明倒有些意外這個此前名不見經傳的海軍少校知道自己的字,但他顯然更希望聽到李孔榮闡述日本與中國的關系,他當下細問道:“漢盛兄認為中日之間何時會打起來?”
“這……”李孔榮停頓了一下,腦子里心如電轉,他最終道:“中日之間隨時都可能打起來。”
“隨時?”杜聿明對這個答案吃了一驚,他道:“為何說隨時?”
“因為……”李孔榮嘆了一句氣,他真的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以他對歷史的了解,這要說三天三夜不可,他只能簡而化之道:“日人欺我久矣,再有火星,必定大戰。”
“日本統制派當真有吞并我中華之心?”杜聿明當即再問。
“沒有。”李孔榮搖頭。
“那他為何與我大戰?”杜聿明越聽越糊涂。
“日本希望我們能成為另一個偽滿,然后中日親善,成為……,一起抵御英米白畜。”李孔榮道。“他們更希望我們成為他的原料采集地和商品傾銷地。以后的亞洲,日本是領導國,我們是仆從國,亞洲各國全部團結在日本周圍。”
“這其實是殖民地呀。”杜聿明終于聽懂了。
“經濟殖民地。”李孔榮補充。“有誰希望和自己的殖民地打仗?沒人希望。殖民地本來是拿來壓榨的,現在卻要出兵征討占領,這肯定是一筆虧本的買賣,統制派不愿干這樣的事情;而皇道派則認為日本只能占領關外和西伯利亞,關內他們是沒辦法占的。”
“那長城抗戰何解?”杜聿明又不太明白了。
“當然是為了保住滿蒙,所以設置非武裝隔離區。”李孔榮道。
話說到此,李孔榮已經不敢再說,再說下去說不定要引起誤會了。好在杜聿明也閉口不言,沉默間,李孔榮忽然問道:“光亭兄此次赴德是……?”
“小弟是裝甲兵團的團長。”杜聿明沉吟了一下:“此次赴德是想采購一批戰車、裝甲車……”
“采購坦克?”李孔榮想笑,他隨口道:“那最好就買三號坦克了,不過德國人未必肯賣……”
“三號坦克?”杜聿明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名稱,“這是德國新坦克嗎?”
“是。”李孔榮不得不答,雖然他不知道讓陸軍買坦克對抗戰有什么益處,可說都說了,他只能說下去。“之前的一號太小,二號也不盡如意,三號才算滿足德軍作戰要求……”
“請教漢盛兄六噸坦克是幾號?”作為裝甲團長,一說坦克杜聿明就來勁。
“六噸?”李孔榮開始回想,他最后搖頭道:“一號只有五噸、二號則是七噸,哪有六噸坦克啊?你問的是德國貨嗎?”
“那就是五噸。”杜聿明也回想起那些德國坦克,“這難道是一號坦克?”
“五噸就是一號,發動機六十馬力。”李孔榮道:“它連炮都沒有,就兩挺7.92mm機槍,這幾乎是裝甲車的級別,德國用來訓練坦克車組的。二號有一門20mm機關炮,全重七點二噸,一百四十馬力;三號早期裝的37mm炮,后期可以裝75mm炮,兩百三十馬力、重量大概是在二十一噸。”
帶著些醉意,李孔榮如數家珍的把德國早前坦克的底子全露了,聽得杜聿明神情振奮,正想問買那種坦克好,不想李孔榮話鋒一轉,他道:“與其買德國坦克,還不如買捷克坦克。”
“捷克坦克?”杜聿明把椅子挪了挪,離李孔榮更是近了。“捷克有什么坦克?”
“捷克有一款35t,”李孔榮本想說38t的,奈何人家三八年才出。“斯柯達公司出的,重量十點五噸、馬力一百二十,火力是一門37mm四十倍徑炮、兩挺7.92機槍、裝甲正面有25mm。這肯定要比一號二號坦克好的多,三號坦克德國出來沒多久,不說德國肯不肯賣,就是肯賣這二十一噸的坦克不但貴,于我國也不適應,這太重了。”
坦克性能是如此出色,杜聿明心花怒放,他道:“型號叫做35t,斯柯達公司生產?”
“我記得是這樣。”李孔榮道。“就十噸左右的輕型坦克來說,這應該是全世界最好的了。就不知道斯柯達那邊肯不肯賣,再有就是怎么付款,不過想來他們也愿意接受大豆。”
“真是太好了。”杜聿明終于笑起,但很難看。他道:“雖經多次考察,可我們對歐美先進裝備知道的還是少,這次要是能采購成功,一定要大謝漢盛兄。”
“謝我就不必了。”李孔榮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他扯到坦克上去,他道:“坦克這東西太精貴了,我們啊很難用得起。發生戰爭后出海口被封,不說彈藥、汽油都很難買。”
“漢盛兄的意思是……”杜聿明不解,他現在已經把這個海軍少校當寶了,他知道的可不僅僅是日德政局,他居然知道坦克、懂坦克。
“我怎么說呢?”見杜聿明殷切的望著自己,李孔榮真不好說用80mm迫擊炮就好了,只要每個師能有幾十門80迫,炮彈也能供應的上,那就謝天謝地了。
“這么說吧。”李孔榮換了個角度,“上次大戰之后,全世界都見識了整體戰。也就是說,戰爭不可能一年兩年就結束,而是要四年五年、七年八年才結束。這就不是看誰裝備了什么,而是看誰能生產什么。上一次大戰,德國缺礦產、糧食等資源,這才不得不投降。我們倒是什么礦產都有,只是生產能力有限,即便買了坦克,可打一輛少一輛,耗不起啊。”
李孔榮說完就轉而吃菜,杜聿明則若有所思,半響他才道:“真會打七年八年嗎?”
李孔榮沒有回答,他覺得自己說的已經夠多了,能指點杜聿明去買35t就購了。這次宴會在吃到三點才結束,但不過兩個小時又是酒會,而晚上八點則是戈林所邀,諸人將前往國家歌劇院觀賞歌劇。
酒會的時候杜聿明又來了,但這卻不是他一個人來,陪著他來的是他的參謀長侯騰,兩人是來記錄之前李孔榮說的那些坦克信息的,李孔榮不得不將這件事情掃尾,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全部相告。待侯騰仔細記下,杜聿明忽然道:“漢盛兄似乎并不贊同我們買德式武器?”
“差不多吧。”李孔榮見他問的認真,當即實話實說。“德式武器沒辦法支撐整場戰爭,尤其是戰爭持續數年的情況下,而且德式武器還會讓人好高騖遠。”
“怎么說?”杜聿明訕笑了一下。
“就是邯鄲學步、東施效顰。”李孔榮忽然有了些不客氣,“德國是工業化國家、歐洲是交通便利之地,他的武器是針對歐洲的。現在日本人都僅僅是騾馬化,我們又怎能機械化?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日式裝備,可之前大家不愿意買,現在又不會仿造,機會早就失去了。”
李孔榮的不客氣是不想杜聿明再來找自己,更有一種對黨國的不屑,杜聿明雖然聽出了他的不快,卻未深想,他問出最后一個問題,“漢盛兄說的雖然逆耳,可確實是忠言。我忽然很想知道,在漢盛兄看來,戰爭尚若真要打好幾年,那我們會怎么樣?”
“我們?”李孔榮不太明白他說的‘我們’指的是什么,他思路還在陸軍裝備上,他道:“既然是邯鄲學步,那走路沒學成,要回家當然只能是爬行了。”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