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孤狼 第二十八章 醫活
程天放再次細看李副官時,只覺得他似乎與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李副官是沉默的、含蓄的,國語里更帶著不少閩南腔,就像是一個閩南老翁,拘謹而生僻;可此時的李副官卻是朗爽的、親切的,他國語流利、德文也不錯——他居然能與德國來賓直接交談,甚至他還主動舉杯代表孔祥熙祝愿希特勒健康,同時愿德國國泰民安、繁榮昌盛。
代表團人員中,除了專職翻譯齊焌外,其他人的德語都沒有他流利。不過德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德國人面前那種揮灑自如的氣度:他與沙赫特先生交談、他與馮·勃洛姆堡元帥交談、他與外交次長麥根森先生交談……,從下午五時晚宴開始,到十時臨近結束,李副官是遍交在場德國貴賓。
又想起李副官的那個提議,程天放腦子里忽然閃出一個念頭:要是能讓李副官來大使館就好了。有這個念頭后,他下意思的去看海軍部長陳紹寬。他發現在角落里的陳紹寬居然也在看著李副官,似乎帶著些不解和困惑。是的,陳紹寬也不清楚,馬上就要回國的李孔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風頭蓋過了在場所有人,除了孔祥熙。
孔祥熙其實并不喜歡多言、交際能力更不如妻子宋藹齡,因而他對李副官的表現倒頗有期待,最少,在李副官營造的賓主盡歡的氣氛中,他可以借機和那幾個重要貴賓客套交善,以留下深刻的好感和印象。
“他又要給海軍丟人現眼了?”陳紹寬身側的林獻炘上校看著場中光彩耀眼的李孔榮卻很不悅的說了一句——剛才他與德國男賓交談還好,現在舞曲再度開始,李孔榮居然開始向德國女士邀舞,他邀請的女士似乎是沙赫特先生的女兒。
“不可能吧。”周應聰低低的說了一聲。果然,沙赫特小姐欣然的向李孔榮伸出了纖手,兩人微笑著步入了舞池。
“他早就應該回去了,一輩子呆在輪機艙里。”上校又掃了正在跳舞的李孔榮一眼,對陳紹寬說道。見陳紹寬沉默不語,他又道:“要不然鬧出亂子,海軍的臉往哪里擺。”
上校話音剛落,大使程天放就端著酒杯笑著過來了,他先是與陳紹寬碰了一杯,而后笑道:“海軍真是人才濟濟啊,誰能料到李副官居然能在德國來賓中受到如此的歡迎。”
程天放是由衷的稱贊,可這話在陳紹寬聽來卻格外的刺耳——如果是諷刺,那當然刺耳,如果不是諷刺,那豈不是說他識人不明。“大使先生客氣了。”陳紹寬低語了一句,神色平靜。
程天放此語當然不是諷刺,他走近一步道。“我到有一個想法,不知道陳部長……”
“程大使請說。”陳紹寬謙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的贊同。
“海軍居然有李副官這樣的人才,那何不在德國設立一個武官呢?”程天放說出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建議,只讓陳紹寬正色起來。“就我所知,海軍此來是要訂造潛艇的,李副官一到柏林就要我與武官處的許上校協助他了解德國的情況,第二日就去漢堡、基爾等地探查消息。陸軍在德國有武官、副武官,其他各國在德國也有海陸武官,現在既然海軍要在德國訂造潛艇,那就更應該安排一個武官在柏林……”
“大使先生主意是很好,可就不怕……就不怕他出丑嗎?”林獻炘陰惻惻的笑了一句,他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欣賞李孔榮,而且此人居然是駐德大使。
“出丑?”程天放有些莫名,“李副官來柏林一月有余,行事穩重得體、對德交涉不亢不卑,對海軍內部事務也盡心竭力,他怎么會出丑?”
“大使先生就沒通聽到什么謠言……”林獻炘還想細說,可卻被陳紹寬攔住了。
“謠言?!”程天放很不解的笑了一下,“有什么謠言?大使館上下、武官處上下,都對李副官贊譽有加。就連那些留學生也喜歡李副官——真想不到李副官多才多藝,還寫了一首歌中國人的歌給大家唱,現在留德學生會就在排練這首歌,打算在下次聚會時演唱。
陳部長,我建議海軍在柏林設立武官處可是真心相邀,此一來便于海軍與德國方面交涉、訂造潛艇不但專業、其牽涉甚廣需要交涉之事也多。上月李副官初來向我們打聽潛艇時,我和武官處的許上校可是一問三不知啊。二來李副官也可襄助我這個駐德大使一二。其他不說,就李副官現在的表現,就要比我這個大使好多了,李副官若在,那對德交涉肯定容易的多。”
程天放建言的時候,舞曲剛散,看到意氣風發的李孔榮,陳紹寬笑了一下轉向程天放道:“大使先生真認為李少校在此能幫忙而不是添亂?”
“當然!”程天放扶了扶眼鏡,神態很認真。“如果陳部長允許,我將連夜給外交部發電報,要求在柏林增設一個海軍武官。此僅僅增設一人,料想外交部肯定會同意。”
“可李少校好像只想做潛艇艇長。”周應聰忽然插了一句嘴,他心里對李孔榮是贊許的,可礙于林獻炘,他很多話不好明說,此時見李孔榮留德有望,他當即見縫插針的說了一句。
“這倒沒有聽李副官說起過。”程天放頓時有些失望,他其實是想找個對德交涉的幫手,如果李孔榮要去學潛艇,那可就幫不到忙了。“陳部長的意思是……”
“此事茲事體大,海軍部要好好考慮方能答復大使先生。”陳紹寬眉頭是擰著的,他忽然感覺之前對李孔榮的認識有些差異。其他人比如孔祥熙或許會為李孔榮說情,可駐德大使程天放幫他說情可就沒什么可能了,若李孔榮行為不端,如此建議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添亂。
似乎以為陳紹寬在猶豫,不甘心失敗的程天放又道:“陳部長可能對德國的情況不太了解。這德國如今可分為親華派和親日派。合步樓公司所牽扯的部門,比如外交部、國防部、經濟部當然是親華的,可國社黨以空軍司令戈林為首的那些人,卻是百分百的親日。海軍夾在陸軍和空軍之間,有時倒向陸軍,有時又倒向國社黨,態度曖昧不明。
我國海軍要訂造潛艇,無人在此負責交涉是行不通的。即便是一味親華的陸軍,武官處也有七八個軍官坐鎮柏林,以交涉軍火訂購、生產、運輸事宜。海軍立場曖昧,那就更應有人專門負責交涉事宜,否則只訂合同,對方遲遲不交貨那該如何?”
“大使先生,對德交涉不是大使館的責任嗎?還說說海軍的事情就要另當別論?”林獻炘感覺陳紹寬逐漸被程天放說服,不得不插了一句嘴。
“大使館是負責對德交涉,可大使館誰也不懂潛艇啊!”程天放道。“前月李副官來時說請我們協助調查德國潛艇,不說大使館,就連武官處都全然不知這潛艇是何種艦艇,又能起何種作用。待李副官解釋,我們才知道這種船是可以潛在海里的。
大使館不懂潛艇是其一,其二便是德國只有一個大使館和一個總領事館,可全德有三千多華僑和六百余留學生。當今大使館加起來也就十多個人,這些人要招呼華僑、留學生,還有處理各項外交事務。恕我直言,陳部長國內發電報至大使館要求對德交涉,屆時肯定不能及時不說,更不能堅持以恒,因為不止是陳部長給我打電報,其他地方也在給我打電報,這……”程天放長嘆一口氣,他捋了捋腦門上薄薄的頭發,最后搖頭道:“哎,不是小弟不幫忙,實在是忙不過來呀!”
晚會終于在十一點結束,陳紹寬回旅館的路上一直沉默。他終于感覺自己對李孔榮似乎真是誤會了,只是真有必要在德國派駐一個武官嗎?設了武官那林準怎么辦?而且就像周應聰的說的,李孔榮真愿意在德國做一名武官?他若非要學潛艇怎么辦?
陳紹寬沉思,周應聰沒說話,林獻炘倒是咳嗽一聲開始表達自己的觀點,他道:“我還是那個意思,讓李孔榮在德國說不定哪天就會鬧出事故,到時候沸沸揚揚我們當如何收場?”
“那……”周應聰心里笑了一下,他道:“看來只能讓林準負責對德交涉了,可他……”
“我就不信不設海軍武官買不回潛艇。”林獻炘瞪了周應聰一眼,他可不想林準去做什么武官,他日后可是要當潛艇艦隊司令的。
“程大使苦口婆心勸部長要設海軍武官,就是感覺德國海軍態度曖昧的很,說不定我們簽了合同付了款,他們也會使勁拖著不交艇,此類事情國際上比比皆是。”周應聰道。
“那我們……”林獻炘本想說那我們就不在德國訂造潛艇。可不在德國訂造還真找不到其他地方。有外匯還好,可問題是現在就是沒有外匯,能造潛艇的國家里,除了德國和意大利,其他國家都不接受礦產品、農產品抵償艇款。意大利那邊電雷學校早就交涉過了,但礙于意大利要日本支持支持自己吞并阿比尼西亞,所以對此予以拒絕,這就只剩下德國了。如果德國都不行,那購買潛艇就只能留待以后了。
“程大使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一直沉默的陳紹寬終于出聲。“陸軍在德國有七八個人專門負責對德交涉,海軍若定造數艘潛艇,就不可能不派駐武官到柏林。只是,用不用李孔榮還要考慮,最少要看他是否真如程大使說的那般,飽受各方贊譽,特別是他和那女留學生,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淑春啊,這件事情就給你了。”
“是,部長。我明天就去調查一下。”周應聰心中一喜,部長對李孔榮終于是撥云見日了。
周應聰心喜,林獻炘卻不悅,他道:“我還是那句老話,知人知面不知心。就這幾天功夫,能調查出什么。真要留他在德國,說不定以后就會做出些什么讓我們都下不了臺的大事出來。我可不是與他有仇,我總覺得此人不可靠、不放心、會出事。”
一部之長的陳紹寬表面剛直,可實際上卻是個軟耳朵。一個兩人說還好,要是夠資格的老人一律反對,他也就只好見風轉舵,果決這一點上,他明顯不如前任部長楊樹莊。林獻炘確實不樂意李孔榮威脅到林準的地位,可他更不喜歡李孔榮這個人。他這么一說,陳紹寬松開的眉頭又皺上了,他想說什么的時候,車已經到了旅館。
又是一個慢慢長夜,不過與此前不同的是,半夜起來‘夢游’的卻是李孔榮少校。被戰時妻兒安全、更被那本英國公民護照吸引的他,最終同意顛倒時差,與另一個自己互換活動時間,當然,這只是暫時。不過在他看來留德之事反正已經是認命了,既然如此,剩下這幾天還不如給另一個自己機會,讓他去碰碰運氣。
厚厚的日記本上,記錄著另一個自己的活動記錄:
‘……與大使程天放交談,建議他向外交部申請以設立海軍武官之職,如此海軍訂購潛艇以及后續交涉之事可完全由駐德海軍武官負責,大使館完全不必再為此費心……
……與德國經濟部長暨國家銀行總裁沙赫特先生交談,認為德國的國際收支情況不容樂觀,雖然限制所有外僑匯出馬克,也大幅削減進口商品份額,但德國畢竟需要進口為數眾多的外國商品,一味的節省并不能改善國際收支……
……與馮·勃洛姆堡元帥交談,提及坦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作用,認為當初德國如若能像英國那樣重視坦克,而不是完全寄希望于突擊隊戰術,那么戰爭的結果必定改寫……’
日記本上密密麻麻的記錄著白日的活動,上面的話是少校怎么也說不出來的,并且這些人也是少校無論如何都不敢與之交談的。閱讀良久,少校終于小心的把筆記本合上,他感覺白天睡覺也不錯,說不定死馬就真給醫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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