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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如夢初醒 滿江紅如同一個輸紅了眼輸光了本錢,正無可奈何望著賭桌的賭棍,一不小心又從口袋中摸索出一個漏網的籌碼,忍不住想哈哈大笑,道一聲“天不絕我”!
只要不出局,就有破局的希望,就怕什么也看不清,不敢出手!
重重的迷霧把他逼瘋了,直到此刻才露出一線曙光。
島上故事的脈絡是清楚的,細節卻一塌糊涂,上百個版本把真相完全遮蓋。此刻,陳秀才告訴的是最清晰的一個版本。尤其在“四王子叛亂”那一節,連別人說不清楚的配角姓名,包括相貌身量舉動,均無所遁形。
在這場超級復雜的拼圖游戲中,陳秀才提溜出了最關鍵的那一塊拼板——劉星,最后守衛在四王子身前的劍客。
突然聽到這個不熟悉卻又忘不了的名字,滿江紅的腦海像被劈開一道閃電,想起在鷹嘴崖上攔住自己同冰靈的瘦子,在臨死前沾血寫出“不堪回首”,又用指甲在地上摳出了“劉星”二字。他篤定,此二人必是同一人。而朱亥,就是那個攔路的洪荒巨人。
連島民敬若神人的飛龍將軍云飛,他也順帶猜出了七七八八。
在中秋之夜的惡戰中,他認識了南海派的南星、郭春海、于滄海,對其他人卻不甚了然,只從花戎同李鐵的交流中聽到長老赤楓子與江松子的名頭。但當他昏昏沉沉吊在主樓幕墻外,曾被轟隆巨聲和一聲大喝驚醒,迷迷糊糊聽到頭頂有人大喊“云飛小兒,你端木道爺在此!”,依稀見到黃褐色的油紙傘飄向院門處。
這云飛,必是南海派中極重要的一個人物。
他甚至懷疑,搖晃著招魂鈴被白起一指點殺的老道,就是大刺刺的“端木道爺”。
而所謂的大明建文王朝,根本就不存在,裝神弄鬼的是南海派!
可以這樣設想,中秋月圓之戰后,花戎、李鐵、追命、如歌統統被抓,送到了這個島上。南海派的招牌菜是神魂攻擊,他們將一個人洗去過去記憶、植入虛假記憶并不太難。為什么要杜撰一段燕王大敗的歷史,是因為南海派的祖師爺就是建文帝。
虛假的記憶不需要太清晰的細節,因為人腦有一個強大的功能,對關聯事物之間的空白會自動進行腦補、融合。比方說,在實驗中讓一個人見到玻璃杯在桌邊搖搖欲墜,再讓他見到桌下一攤玻璃渣子,中間的過程他會自動進行腦補,“杯子果然掉下了”;有的甚至在想象中見到了杯子掉下,其實事實未必如此。
真實記憶被抹殺,但印痕與沖突還在,虛假記憶同短暫的島上生活回憶不足以鎮壓它們。由此產生人格沖突,并削弱了一個人的自覺能力。所以,島上難見精神煥發之人,都有一些笨拙呆滯。所以,島上夢游的人才那么多,越晚上島的越容易得此癥,因為新記憶的“分量”不足以蓋住老印痕。
有鑒如此,云飛的帶兵巡島,其實是一個檢查修正虛假記憶、鞏固病情的過程。否則,何至于要點卯排隊,擺出三十多頂帳篷的陣仗!
在白起識海里誅殺掉的那個猙獰巨人,并不完全是其本體,而是由虛假記憶同植入的惡念、情緒包出了重重外殼的混合體。他真正的純粹的本體,是那個一十六歲初見少女之美好的小和尚。
花戎、白起是武道巔峰的高手,所以丹田被廢,其他的武師、武士卻沒有遭受到如此嚴厲的身體懲罰。為什么單獨保留下他們的真名實姓,可能出于尊重,也可能由于他們年齡大執念深精神堅韌,不太好好調整。像追命、水月未必弱,但一個是鬼谷門高足一個是龍族核心弟子,卻被瞞下了姓名,顯然出于謹慎。
如歌為什么會記得自己,是心中烙下的痕跡太深了。記憶雖然被抹殺,印痕卻很頑強,假托夢的形式浮出了腦海。
其實,還是他少年人面皮薄,繞來繞去,不好意思承認。像如歌的情況,古人用四個字就可以概括,情根深種!
島上的人固然離開不了,要是壓抑不住兇性,自相殘殺怎么辦?所以南海派又創造出一個“四王子叛亂”被血腥鎮壓的故事,以震懾眾人。像劉星同朱亥,原型就是被泯滅神智,訓練成了“尸人”的武林高手。
這個囚島的成立,應該是十年左右的時間,擄來的都是成年人,所以島上才會出現八歲到十八歲的少年斷層。至于像水月這樣的少女宗師,屬于特例。
護島的妖龍,就是那條馱自己來此的“虺”。想必它后來才被南海派馴養,周癲在古洞里沒有相關記錄。
它為什么消失了近七個月,是因為在鷹嘴崖下被震天弓重傷,后來又遭受綠萼犀利的一擊,可能完蛋了,也可能療傷去了。
由此可以算出,自己只在古洞中經歷了半年之久!
輔助證據是,自己原來的短頭發,出洞后幾乎垂至肩膀。按照以前理發的經驗,剛好差不多要這么長時間。
那么現在的正確年代,應該是公元二零六零年的三月,正負誤差不會超過半個月。
然而,推理出了這些,并沒有什么卵用!
首先,這個推理在邏輯上還存在瑕疵。南海派顯然不希望島上出現大面積死亡,為什么會放任白起殺掉一百多人?
其次,修真者踏足紅塵,一定是為了利益。可是目前局面,看不出對南海派有什么好處,只有負擔。難道把這些人圈在一起,是為了以后綁票的贖金?明顯不太可能嘛!
最關鍵之處在于,缺乏直接的證據!就好像謀殺案中缺乏兇器,或者目擊證人!
這個推理,只是在目前掌握的證據鏈上最可能的一種存在,理論上不見得就是唯一。比方說,萬一真的進入了另外一度時空,建文帝剛好打敗燕王朱棣,剛好存在一個綠林盟主叫花戎,一個獨行大盜叫白起,還有一個叫如歌的女子神經錯亂同另外一個世界連上了線,至于陳秀才,那就是真正的陳秀才了。
如此,也說得通。
好,就算無視上面三個大小漏洞,推理完全成立,滿江紅又將面臨著天大的麻煩。
這些人不離島,是妄想癥!
這些人離開島,將成為真正的神經病!
想救他們,就會害死他們!
如果不救,他又不是冷血動物,將如何面對良心的拷問?
白起在離開前,還說過兩句話,實相非相,存在是真。
滿江紅到現在進退兩難,算是理解了。
為什么白起本來要逃離的,卻囑咐不能隨便讓人離島;為什么會說你未必跨得過那片海,為什么他都要進阿鼻地獄了,眼神卻好像在憐憫你…
實相非相,是指世界未變,而眾人以為的卻大不相同。存在是真,是指眾人盡管生活在一個虛構時代,這周遭一切還是真實的。
白起為什么要用隱晦的語言,不肯直接說出真相,是因為強行喚醒夢游人,又不能恢復他們本來記憶,將面臨不可避免的精神崩潰。
滿江紅從第二天起,開始尋找島上前人的痕跡,果然什么都沒有發現。手跡、尸骨之類的直接證據,根本沒有。金銀珠寶、服飾器皿,包括陳秀才幾本據說是他叔父遺留下的舊書,根本證明不了那些記憶中的人物曾經存在過。
好一似,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該如何是好?
滿江紅思前想后,心里天人交戰,三天就廋了足足七斤。
第四天,匪徒突然通報如畫來找。
滿江紅一出門,就見如畫一臉淚痕慌慌張張,說道:“姐夫,姐姐被蛇咬,不行了。”
滿江紅無暇追究怎么升級成了姐夫,一邊走一邊急問原委。
原來這島上生產一種漿果,成熟后微含酒精,味道鮮美,且能解乏提神。滿江紅初嘗之后贊不絕口,如歌知道他喜歡,就每天黎明去采摘,偷偷送上山寨。他這才明白,每天早晨山寨門前見到的帶露鮮果,是從哪里來的。
附近的漿果越來越少,剩下的又小又澀。為了能采到最鮮美的果實,如歌逐漸靠近了萬蛇谷。
萬蛇谷毒蛇成堆,瘴氣出沒,島民們平時都會遠遠繞開。這一天如歌的眼睛中只有漿果,全忘了危險一路深入,被一條鐵線蛇咬中手掌。幸虧同去的如畫當即撕下布條勒緊手腕,急急忙忙一路背回。
到家后如歌渾身火燙,整條胳臂都腫起來了。常言蛇行五步,必有解藥。島上幾個會配蛇藥的人都趕來,試了幾帖全不管事。現在她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昏迷和胡話的時間越來越多,眼看就不行了。
滿江紅心急火燎,拽著如畫大踏步向前,越走越。
初時他還覺得手上沉重,沒多久就發現她完全跟得上步伐,腳下輕靈如風中擺柳,姿態可比自己好看。
他明白,如畫極可能是冰靈的師妹水月——天才少女宗師。她蹙眉抿嘴,一臉焦慮,卻不知道林四娘并不是她的親娘,如歌也并不是她的親姐姐。這里所有的社會關系都是拼湊的、虛假的,感情卻又是真摯的、深厚的。
林四娘遠遠望見滿江紅和如畫,急奔到籬笆外探身看清楚,連忙轉身又進了屋。
“乖女,滿公子來看你了。”
“不準他進來!反正都要死了,不許他看見我的丑樣子。”
林四娘還在好言安慰,如歌的話卻令滿江紅一愣,正要跨進門檻的腳又收回。如畫一溜煙鉆進里屋,嘰嘰喳喳勸說。如歌的聲調卻越來越高,死活就是不同意。突然間如畫驚叫,滿江紅再也顧不了那么多,一大步就跨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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