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完了!”
在打聽消息的探子從外面帶來的天王命“典詔命官”將積壓的翼王奏章原封不動地送回翼王府的消息后,何用臣立即的做出了這個判斷。
“老師,這是為何?”
許文亮不解的看著老師。
他是何用臣于鄉間教書時的學生,一直被何用臣視為得意門生。也正因如此,當初他才會帶著其一起去了開封,去武昌游說漢公的時候,自然也帶著其一并前來。
“現在的天國亂不起啊!”
搖頭長嘆一聲,何用臣的臉上滿是愁意。
“現在的天京的局面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已經不可挽回了。現在要么是翼王出走,要么是二王內訌,分個你死我活出來!可無論如何,天國都完了!”
天國之所以會完,原因再簡單不過。
“且不說清妖,即便是武昌的那位,也是志在天下,虎視眈眈的盯著天京,一但天京內亂,到時候,萬一武昌的那位,打著“靖難”的名義打過來,到時候怎么辦?”
“這…老師,該、該不是如此吧?畢竟天國還有幾十萬大軍!”
“幾十萬大軍?以翼王的聲望,若是其出走,這天京瞬時便會成為空城,若是其兩廂撕殺的話,畢竟天王的威望在那,嗯…勝負難料哇,可無論如何,走也好殺也罷,這天國恐怕是沒有希望了!”
“老師,那咱們怎么辦?”
學生的反問讓何用臣一愣,先前他只顧得為天國的將來擔心了,現在意識到自己置身于風波中的何用臣只覺后背頓時涌起一陣冷汗來。
去年的天京內亂,死傷豈下兩三萬人,若是天王和翼王他們打了起來,萬一殃及池魚,到時候,自己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走!”
何用臣立即說道。
“今天晚上咱們走不了,明天,明天一開城門無論如何都要走,必須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盯著許文亮,何用臣特意叮囑道。
“即便是明天的城門大開,咱們這些人想都走,恐怕也不容易,這樣,明天咱們就帶幾個心腹離開,至于其他人…”
那就自求多福吧!
這一夜南京似乎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在翼王府,石達開在燭燈下伏案執筆,他不過是剛一提起筆來,還未寫下一字,已經是淚水盈眶,他意識到自己這一走,自己愿為之奮斗畢生的反清大業注定將會中道崩裂,他所參與締造的太平天國,也將會陷入支離破碎之中,這些無不是他所不情愿的。畢竟這三天國,早就與他呼吸相共,他愿意為之拼死苦戰,為之喜,為之憂。一旦舍棄,怎能不黯然神傷。
當初金田舉義時,怎會想到有這樣爭權內訌,分崩離析的境地呢?
他一邊流淚,一邊寫下了一首哀怨求全的五言告示:
“去歲遭禍亂,狼狽趕回京。自謂此愚忠,定蒙圣鑒明。乃事有不然,詔旨降頻仍。重重生疑忌,一筆難盡陳。疑多將圖害,百喙難分清。惟是用奮勉,出師再表真。力酬上帝德,勉報主恩仁。精忠若金石,歷久見真誠。惟期妖滅盡,予志復歸林。為此行諄諭,遍告眾軍民。依然守本分,照舊建功名。或隨本主將,亦足標元勛。一統太平日,各邀天恩榮。”
寫完了這首五言奏折后,石達開擱筆長嘆。看著這百三十字的奏折,他的心底感傷之意更濃了。
走,容易!
就像韋昌輝想要殺他,他仍然可以從容的逃出天京。可那一次與這一次卻不同,那一次他可以于安慶起兵“靖難”,但現在呢,這一次去安慶之后難道還要再一次起兵“靖難”嗎?
到時候和在天京兵戎相見,又有什么區別?
離開天京之后去哪?
安慶?
除非自己下定決定與二哥兵戎相見,否則,他絕不會容自己在安慶。
怎么辦,明天去哪?
石達開不斷的這么問著自己,但是他的腦海中卻沒有任何答案。
向西?
湖北是朱宜鋒的地盤,雖說其領著天官丞相的封,可在天國里誰都知道,他不僅僅是聽封不聽調,若不是因為天國卡著長江,沒準他早就和天國撕破臉了。若是自己往西的話,到時候朱宜鋒的義軍必定拼死阻攔。
自己能看到這一點,二哥又豈會看不到?
到時候他只需把自己逼往西去,既可借刀殺人!
可不往西去,還能去那?去江西?與曾國藩爭奪江西?如曾國藩一般陷于重圍之中,再則曾國藩的練勇亦頗為強悍,這幾年天國可沒在他身上討得便宜。
怎么辦?
去那?
整整一夜,石達開都在尋思著將來的去向,一夜無眠的他,最終直到天亮時還是沒有想到答案。天將破曉時,石達開知道,不能再想了,若是再不走的話,恐怕就走不了!
太平天國丁巳七年(即清朝同治七年)五月十一日,按昨天的計劃,石達開帶領黃玉昆、張遂謀、曾錦謙和數百隨從侍衛以“宣講道理”的名義騎馬出南門,然后于城外率領翼殿兵馬五千離開了天京。
而與此同時,誰都沒有注意到,另有十幾人在石達開離開后,也從南門離開了天京。雖說太平軍征用了所有的船只,可并不是全部——事實上,何用臣在武昌雇的船,一直泊在碼頭,離開天京城后,何用臣便直奔碼頭,一上船便吩咐船家駛離天京。期間盡管有人阻攔,便在使出幾十兩銀子后,那碼頭的牌頭官對于這艘武昌來的船,自然也就不再阻攔了,誰都知道,天國對武昌那邊討不著便宜,去年北王那么猖狂的主,因為擔心石達開會從大報恩塔上炮轟天京城,要求駐在大報恩寺里武昌的人撤出去,他好炸掉大報恩寺塔,可人家直接一口回絕了,當時殺紅眼的韋昌輝想要派兵,可停在江上的武昌軍艦隨后便開炮威脅,像他那樣的人碰著武昌最后也只能認軟。這牌頭官可不想給自己惹上什么麻煩,當然更重要的是那幾十兩銀子。
放走一艘武昌來的船,誰又知道,誰會在乎。
船一離開天京,便逆浪而上,朝著武昌的方向駛去。直到看不到天京城后,一夜未夜的何用臣才松下一口氣,感覺有些困意了他正在艙內和衣而眠,前方江面突現幾十條大船,那大船上懸掛著翼王旗。
許文亮頓時大為緊張緊來,急忙跑進艙內急道:
“老師,不好,前面碰上了翼王了!”
何用臣頓時大驚失色道:
“不可能!翼王怎么會這么快就到了這里?”
石達開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是因為他準備于銅井鎮渡江經和縣、無為州去了安慶。恰好擋住了何用臣的去路。
快快走上船頭,和許文亮一起朝前方張望。前方大船越來越近,眾人不及應對的時候,一群翼殿的兵丁便已經跳上船,連拉帶拽地將他們幾人帶上大船。
“我也是天國兄弟…”
生怕不明不白被人殺了的何用臣連聲攘道。
“我也是翼殿下吏…”
但不等他嚷完,就被推倒在地。只聽一個帶著廣東腔的官話傳到他的耳中:
“抬起頭來!”
何用臣一抬頭,頓時大吃一驚,只見石達開和黃玉昆等人正在一張地圖前研判軍情。
“是你!”
石達開一眼便認出了何用臣,趕緊下令眾人放開。
“你怎么會在這兒?”
對于何用臣,他倒也談不上熟悉,可也見過幾次,畢竟,他這一段時間一直在天京為王冠三奔走著。
“小,小吏…聽說翼王離京,所以,所以小吏…”
“你知道本殿要離京!”
石達開的臉色一變,盯視著何用臣,難道是二哥刻意放自己出京?
“這…這…”
“快快從實交待!”
一旁的黃玉昆厲聲斥道。
“小,小吏聽說天王把翼王的奏折都原樣退回,尋思著,尋思著天王猜忌翼王,便,便趕緊離開了天京,可誰曾想卻在這碰到了翼王…”
何用臣的解釋,讓石達開的眉頭微微一跳。
“你這人倒是精明,難道王冠三會讓你去武昌會他朱宜鋒,又到天京來見本王!”
“回翼王,小、小吏害怕啊,畢竟、畢竟去年,去年天京城內…小吏不敢留啊…”
跪在地上的何用臣在說話時,戰戰兢兢的,冷汗更是不自主的流下來。
“所以,所以小吏,小吏才想趕緊回,回河南…”
“起來吧!你也是本殿之吏,不用害怕。”
河南兩字讓石達開的眼前頓時一亮,他的話聲變緩。
“你想回河南?”
“是,是…”
“王冠三能穩住半個河南確屬不易,天國能得其實是天國之幸,本殿能得到他這樣的左膀右臂,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啊!”
石達開盯著何用臣說:
“殿下,殿下,小吏,小吏那敢居功…”
何用臣連連擺手說道:
“不不不,殿下言過了,全是丞相仰慕殿下威望,才決心投奔殿下的…”
“好了,你也不用為王冠三說項,本殿又豈分不清你等之功?他的功勞,不會少他的,至于你嘛,何用臣,你既然是本殿之吏,那就暫時留在本王身邊吧…”
什么!
驚訝的看著翼王,盡管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但何用臣那里敢反對,連忙跪下千恩萬謝。
待他離開船艙后,黃玉昆才看著翼王問道。
“殿下,為何要留此人?”
石達開哈哈大笑道。
“他方才是一句話就幫本殿點破了迷津,安慶不是久留之地,西進亦不可,那為何,我等不能北上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