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宏圖 第398章 內事(第一更)
一艘遠航歸來的帆船搖晃幾下后拋錨停船,船上的風帆紋絲不動。潮水已經漲高,大風也已平息。珠江的入海口在李作義的眼前伸展,仿佛是一條橫無際涯的水路的開端。遠處水面上,海天一色,渾無間隙。在明凈的天空下,幾艘船緩緩行駛在潮水中。海灘籠罩在一片煙霧中,平坦地向大海蜿蜒,消失在煙波浩淼之處。天空中天色陰沉,越往里越黯淡,凝結成一團朦朧。
這座位于珠江口的碼頭是近年來剛剛興起的碼頭。在過去的兩年間,曾經沉寂、沒落的珠江再一次熱鬧、繁榮起來,尤其是珠江兩岸興起的一座座機器繅絲廠,使得其奪回了被江浙湖絲奪走的地位,盡管湖絲的質量上等,但是其出產的土絲卻不符合洋商的需求,相比之下,廣絲的質量雖稍遜于湖絲,但其卻是質量上乘的機繅廠絲。
而機器繅絲的興起,也給傳統的繅絲業帶來了空前的沖擊,部分手工作坊因此破了產。在其興起后,受挫最嚴重的要數“錦綸堂”。作為嶺南地區最大的手工繅絲業行會,“錦綸堂”旗下匯聚了數百家手工機戶,手工絲織機工不下萬余人,機張至少在5ooo以上。在手工作坊時代,“錦綸堂”強大的生產規模以及廣州絲綢的良好聲譽,它的產品很容易就登上了上千里之外紫禁城的漢白玉臺階,成為了滿清皇帝及其寵妃們的御用珍品。
而對于“錦綸堂”來說其真正的風光開始于滿清時期的一口通商政策。地域優勢使他們與十三行的行商大佬們形成了緊密的合作關系。他們的產品運抵當時整個東亞最大的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貿易港口——廣州,進而揚帆出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把持著南亞、西洋諸國的市場。伴隨著貿易量的加大,“錦綸堂”以其銷售市場為基礎,細分出了五大商行:安南貨行、新加坡行、孟買貨行、紗綢莊行及福州貨莊。各方議定價格、商討行規的場所就設定在了距離“十三行”不遠處的“錦綸會館”。
然而,“錦綸堂”的輝煌未能持續下去,一如“十三行”一樣,在鴉片戰爭之后,五口通商使得廣州城不再是中國對外貿易的唯一主角,失去了地理優勢之后的“錦綸堂”迅的沉浸了下去,在五口通商十年之后“錦綸堂”在國際市場中更是毫無優勢可言,尤其是珠江一帶的機器繅絲興起之后,仍然恪守原有經營和生產方式的“錦綸堂”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之中。
如果硬要給它安上個第一的話,也就是依附于其下的失業人數可以算得上華南之冠了。
面臨生計危機,很多“錦綸堂”的織工都將生絲短缺的原因歸結為了蒸汽機織的存在。認為機械繅絲企業大量收購囤積蠶繭,搶走了手工織工的生計。而在“錦綸堂”的莊戶等人的推動下,一時間,各種對于蒸汽設備詆毀、誣蔑之辭四散開來。甚至更有人羅列出了蒸汽機繅絲的四大“罪狀”:一、華夏子孫使用西洋人的奇技淫巧,大有叛國之嫌;二、蒸汽設備安全性差、容易傷人性命;三、男女同工、有違道德;四、煙囪高聳、有傷風水。
這種刻意的煽動大多是利用普通民眾對于機械知識的匱乏以及傳統道德的根深蒂固展開的。蒸汽繅絲機作為舶來物品,在為數眾多的普通百姓看來無非是“黃毛鬼子”的奇技淫巧,無論其效率高低,產品是專門賣給“番鬼”的,既然是鬼佬的東西,那么華夏子孫就應該敬而遠之。
在工匠剛剛接觸機器過程中,由于技藝不夠嫻熟,機器傷人的情況時有生。經過宣傳夸大,確實讓不少國人對于蒸汽繅絲心存抵觸。而在當時,男女同工的行為依舊被傳統觀念所不齒,機械繅絲企業每家招納女工約4oo余人,而男工只有1oo余人,男女混雜明顯有悖于傳統禮教,這無疑是在公然挑釁思想保守者的道德底線。
嶺南地區系來最講究風水,對于擇地建宅的講究也頗多,蒸汽機器平日噪聲隆隆,汽笛好似鬼哭狼叫,煙囪高聳,時常會被風水先生們認為不祥之物。
不過對于外界的不滿,似乎那些機器繅絲廠的廠主從來都沒有在乎過,一方面他們辦廠無一例外的都得到官府的支持,甚至他們大都得到官銀號的貸款,而另一方面,廠絲的利潤遠高于手工繅絲,也正因如此,才使他們從來不曾擔心過百姓的不滿。
但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今年因為蠶繭歉收,市面上土絲匱乏,一時間繅絲原材料價格瘋漲,許多去年還曾勉強維持生計的手工機戶紛紛破產,難以維持生計,而其無一例外的將原因歸究于機器繅絲,幾乎每天都有破產的機戶前往“錦綸堂”要求坐堂為機戶撐腰,為此身為“錦綸堂”會長的趙存南不得不多次向官府請求幫助,畢竟他深知官府對于機器繅絲的支持。
“李大人,今年沿江各地絲廠紛紛搶購蠶繭,抬高絲價,這鄉間機戶可謂是倍受其苦,于廣州一地,機戶豈下數萬,如今機戶十之五六皆以破產,還請大人為廣州安穩計,限令絲廠抬價……”
作為“錦綸堂”會長的趙存南非常清楚,在官府傾力支持機器絲廠的情況下,官府不可能勒令其關門停產,但他必須要告訴官府——現在廣州有數萬人生計難以維持,再這么下去是會出亂子的。
“抬價?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今年絲蠶欠收,價格相比往年不過只高了兩成,繭價高了,那生絲的售價也高了,兩者沖抵應該還有利潤的,這手工繅戶為何生計不何?為何難以維持?”
李子淵并沒有理會趙存南的“威脅”,而是直截了當的詢問其原因。
“這、這……”
巡撫大人的詢問讓趙存南話頓時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這,手工繅絲質量不及廠絲,價格較廠絲低了三成,往年繭價正常時,自然可維持生計,而今繭價高漲,自然難以維持了……”
“義林,你是商人吧!”
趙存南的回答讓李子淵冷笑一聲,而后放下茶杯看著他說道。
“既然你是商人,那豈會購買質量較差的土絲?土絲價低,且成本高昂,廠絲價高,成本低廉,雖今年繭價上漲,廠絲利潤較之土絲仍高出一成有余,本官想問你,既然如此,本官為何要限令絲廠抬價?”
冷笑中,李子淵看了一眼趙存南,在過去的兩年間,“錦綸堂”一直都有機會建立繅絲廠,但是他們沒有辦,不僅沒有辦,反而在民間散布各種謠言,什么機器四大罪,什么機器吃人諸如此類的謠言讓他著實頭痛不已,幸好,那時憲兵已經于各地維持秩序,若是沒有憲兵的威懾,這些謠言不知會引出什么亂子。
“今年繭價上漲,不過只是因為蠶繭欠收,與工廠抬價有何因果?本官身為廣東百姓之父母焉能不存百萬繭農之利!”
“大人,難道就不問廣州西關數萬機戶的生計了嗎?”
也許是因為心急,趙存南直接道出了他的底氣——西關的數萬機戶!
“廠絲淘汰土絲,實屬理所當然,正如槍炮淘汰大刀長矛……”
說完這句話之后,李子淵端起了茶杯,但他并沒有說話,而只是垂著眼簾,甚至都沒有看一眼趙存南這位省城最大的絲行行會的會長。
“大人……”
趙存南的話還未說完。
李子淵的眉頭便是一蹙,不滿的說道。
“義林,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怎么連禮數都忘了!”
被巡撫大人這般訓練的趙存南一聽,那雙眼睛頓時睜的通大,他看著大人手中的茶杯,“端茶送客”的道理他又豈會不懂,但是現在,他卻顧不了那么多了。
“大人,小人還請大人三思,如任由繭價上漲,西關機戶生計難以維持之時,就是省城大亂之日啊!”
趙存南的話是句句肺腑,但傳到李子淵的耳中,換來的卻是冷笑。
“趙會長,你這是在威脅本官嗎?”
“小人豈敢威脅大人!”
趙存南搖搖頭。
“小人只是在告訴大人一個事實,大人是外省人,恐怕不知西關機戶不下三萬,人不下六七萬,若六七萬人無以生計,屆時廣州必將大亂!”
趙存南看似在提醒,可李子淵又豈會不知這“提醒”是什么意思?“錦綸堂”是省城織工的會館,行中工人有不少單身漢子,十居七八爭強斗勝,這兩年西關的私斗案件,十之八九都與其有關。滿清的歷任廣東巡撫,素來頭痛的表面上是廣東碼頭的苦力,可實際上最頭痛還是西關機戶,因為其數量太多!
“廣州大亂?”
冷笑一聲,李子淵打量著趙存南。
“當初廣州的碼頭上設以蒸氣起吊機的時候,也有行會會來這,用同樣的話語警告本官,可你知道最后他們是什么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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