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已露出了魚白肚。
滄州以南的東光縣位于那運河邊上,此時古老的運河碼頭也被冰雪覆蓋著,那運河上結著冰只有一條狹窄的水道向北方延伸著,河水也是懶洋洋的,在冰縫的空隙中嗚咽地流淌著,而在冰縫前,卻還有人不斷的砸冰,以后讓后方的船隊通過。
在冰縫間泊著數以百計的大船,其中最大的一艘船位于船隊的中曲,往年的這個時候,于運河上根本見不著什么船,但是現在,這些船卻聚在了一起。那艘大官船的船頭著掛著各色三角旗,船尾還插著一桿話,上書“勝”。
這便是欽差大臣勝保座船,此時他的眉頭緊皺,臉上全無絲毫喜色,眼瞧著越往北這冰凍便是越厚,雖說一路破冰,可現在這冰卻越來越破不動了,現在可好這船隊便卡堵在這了,
“實要不行,便改走陸路!”
勝保的嘴上這么說著,他的心里憋著一團火,打從領著圣旨南下堵截那些長毛,這團火便在在他的心里憋著,原本他以為憑著自己率領的一萬精兵,堵截這股長毛自然是手到擒來,可誰曾想,這股長毛卻滑的像是個泥鰍,幾次眼睜睜的瞧著其從他的手縫里滑了過去。
現在這股長毛非但滑了過去,反倒還奪了趙州,這直隸重地居然讓其如入無人之境般。
“都是那些個漢官!”
幾乎是下意識的,勝保將這一切都歸罪于地方上的漢官和團勇守土不利,他們一個個只知道坐守城池,又豈有人敢出城迎敵阻截?所謂之層層阻截,早就成了笑話,尤其是這股長毛,更是如那泥鰍一般奸滑,發現前方有官軍,就會立即調頭他指。弄得他勝保也只能在后面疲于奔命。
這不,昨天那邊又傳來了一個壞消息——欒城、晉州先后陷于賊手,唯一讓人舒心點的恐怕就是“賊陷城而不守”了。
就在勝保于心底抱怨著漢官無為之時,那邊傳來一個壞消息,數萬賊逆兵分兩路一路直指保定,一路直指深州。
“大人,這長毛用兵不過如此!”
消息剛一傳來,甚至都未看地圖,蔡壽祺的唇角一揚,面上盡是輕蔑之狀。
“林李二賊入犯時,其正是于深州分兵,分出一路偏師直逼保定,另一路則有二賊領兵直入交流,過滄州、奪青縣,逼靜海,至于保定的那路偏遠更是于張登店調頭東去與其在青縣會和,現在看來,這人不過只是照抄林李二賊用兵之道!全不足為懼!”
蔡壽祺這般說話時,勝保的臉色倒是有些不甚好看,當初林李二賊進犯時,聞知其入寇保定,他立即奔赴保定,可誰曾想,卻讓林李二賊穿了個空子,從而令其逼近天津,現在這賊逆又依著葫蘆畫瓢的照此重辦,他那臉色自然越發難看起來。
“這賊逆實是欺人太甚!”
嘴里這般罵了一聲,勝保沖著蔡壽祺問道。
“梅盦,你說,現在這兩路長毛,那一路才是長毛意指之處?”
與任何一個旗人將領一樣,勝保軍機之事往往需要求助于幕僚,這蔡壽祺這位道光十九年的進士,原本為翰林院編修,在其受皇命領兵南下時,主動投到他帳下做其幕僚,權知糧草事宜,做事倒也算認真,而且肚子里主意極多,這會勝保自然問起他來。
“那大人以來何路才是賊逆所圖?”
蔡壽祺并沒有直接出言詢問,而是反問勝保起來,
“嗯…”
盡管心里頭說著,我若是知道還用問題你,但勝保卻還是故做沉思道,
“這一次,賊逆于晉州兵分兩路,一指北指保定,看似大有進逼京師之勢,而另一路則沿林李二賊之路進犯,上一次林李二賊是保定為虛,這滄州為假,那這一次,其必定…”
勝保說話的時候雙眼盯著蔡壽祺,見其視線微飄,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連忙改口道。
“其必定以為我等我反向而為,若是本帥將大軍調往保定,那么從此至靜海必將一路空虛,屆時其與林李二賊會合之后,僧王又何以能敵…哎呀!”
突然大叫一聲“不好”,勝保連聲說道。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大事非得讓長毛所誤不可!”
“大人英明,下官實在是佩服!”
見勝保已經想通了一切,蔡壽祺連忙鞠躬拍著馬屁,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他只是引導著勝保說出他的意思來,然后用動作去影響他,左右他,從而讓建議變成勝保的本意,作幕僚者又豈能奪以東翁的光彩。
“朝廷能得大人,實是朝廷之福!”
面對蔡壽祺的馬屁,勝保倒是頗為受用的說道。
“唉,若無梅盦于一旁協助,本帥又焉能如此輕松,待他日班師回朝之時,本帥必向皇上給梅盦請功!”
“下官多謝大人栽培!”
聽勝保這么一說,蔡壽祺怎么會不跪拜言謝,在兩互相吹捧之中,這軍令下達了,兩萬大軍棄船上岸,直奔滄州!
白雪覆蓋的原野上,浩浩蕩蕩的走來一只隊伍,行軍的隊列不很整齊但卻十分精神。大隊人馬的前面有一匹棗紅戰馬,上面端坐著一位紅臉大漢,這領著四萬大軍避開清軍鋒芒,直指保定的曾立昌,此時經過七天的行軍,他已經跳過了保定,正像他最初料想的那樣,保定的清妖并未出城攔截,實際上對于保定城內的不到五千兵勇來說,莫說是出城了,恐怕只會企求這滿天的神佛保佑,保佑太平軍千萬別攻城。
正應了那些清軍的祈禱,曾立昌并沒有攻取保定,只是圍著保定于鄉下打了一圈“先鋒”,為大軍籌備了糧草,現在他正率領由五千精銳老兄弟為骨干的兩萬人馬朝著京城方向趕去,現在,他距離京城越來越近了。
隊伍在這白茫茫的雪原上行進著,他們的腳步顯得有些沉重,每一個人都顯得有些疲憊,可雖是疲憊,卻依然拖著腳步往京城趕去,現在他們離京城只有不到兩百里。
忽然,從前面跑來一匹探馬,一個探子從馬上跳下來,麻利的跪在地上說道:
“報丞相,徐旅帥的隊伍已經兵臨涿州城下,城內守軍不過數百人,已經聞風而逃,現在,正在等待丞相入城!”
聽他這么一說,曾立昌便朝著身邊的梁佐山看去,這當真是應了他最初的猜測,這一路上清妖空虛遠超過他的想象,全是如入無人之境一般。見其沒有反對入涿州城,曾立昌便點點頭問道。
“我們大軍距涿州城還有多遠?”
“回大哥,還有六十來里。”
想了想,曾立昌又說道:
“好!告訴弟兄們,走快點,今個到了涿州城,弟兄們好好的歇一晚上!”
是要歇歇了,這緊趕了七天的路,那可是好幾百里路啊!
在曾立昌發出這個軍命的時候,梁佐山則瞧了一眼這曠野,感嘆道。
“不遠了!”
“不遠了?”曾立昌又念叨一遍,看著若有所思的梁佐山說道。
“確實不遠了,待到咱們打下京城,這天下便盡歸我天國了!”
此時,梁佐山并沒有附和著對方,現在他甚至想起了上一次去京城赴考時的落魄,那時又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會領兵犯京?
想到這,他的唇角一揚。
“到時候,丞相自可封王拜相!”
“梁先生,你大可放心,到時候曾某絕不會虧待你的,待奪下了京城,曾某必定會向天王、東王奏明梁先生之功,到時候,天廷又豈會不記梁先生之功!而且洪天王是開國明君,分王治天下,以六朝古都南京為都,男女同耕同織,人人平等,開科取仕,男女同考,深得民心,如今我大軍北伐,更是掃蕩賊冠如風卷殘云,揮師所到之地無可抵擋,勢如破竹,不久即可搗毀清廷,一統天下,到時候正是用于梁先生這樣大才之時!”
“丞相提攜之恩,梁某必不敢相!”
對于梁佐山表示的忠心,曾立昌只略點下頭,而后又抬頭看看天已近午,便對他說道:
“若不現在下令就地休息,埋灶做飯,待趕到涿州城后,弟兄們再與那休整兩天,不知梁先生以為如何?”
梁佐山只是笑點下頭,望著北方說道,
“雖說現在這京畿空虛,可京城城高墻厚,非得尋常土城所能相比,這幾天大軍日夜趕路,確實需要修整一番!”
“兩天時間太長,以某之見,一天足矣!”
“一天,弟兄們趕了這么遠的路,早已疲憊不堪,怎么著也得休息個兩三天——”
“兵貴神速,若是我大軍于此休息之時,那勝保等人已經援至京城,又當如何?”
面對其它人的反對,梁佐山只是用極為平淡的語氣回應道,然后便不再言語了。
“梁先生所言極是!”
曾立昌擺手阻止了下屬說下去。
“你去傳令吧,速去速回,待打下了京城,到時候弟兄們再好好的休息!”
“遵命!卑職這便去傳令!”
雖是心不甘情不愿,但其仍然只得點頭應下,騎馬跑了出去。
待其離開之后,梁佐山又看看灰沉沉的天空,微微嘆息一聲,
這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