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歌 第六十章 走火入魔的邊緣
六峰峰主在他們徒兒的陪同下,陸續到達玄青殿,昨天一整晚,他們以天地為床,以日月為枕,徒兒們無一回到房中,全部圍繞著自己的師父,談天說地,久違地親近了一回。進入玄青殿的時候,面色都還不錯。
峰主們的到來,讓百學堂每日的課程安排有所改變,一大早,掌教連同六峰峰主會先在玄青殿上討論天下大事,等他們商議完畢,學生們再聽鐘離師兄為自己上課。在此之前,比他們更早起床的道童們,已經率先將一切準備妥當,云師叔來得很晚,掌教和他簡短地通了通氣,待到所有人都到齊了,早上的例會才算開始。
“諸位峰主,今天可有事論?”掌教的意思很明顯,沒事就早點散會,抓緊把戮神陣主陣勢磨合完畢,你們該回哪回哪。
“師兄,南海傳來消息,說是海上出現一只巨獸,毀船食人,為惡甚巨,希望蜀山能夠為民除害。”楚天涯稟告道。
“從門下隨便找兩個仙人派去就行了,這種小事何必放在主殿來說。”
“往日里自然是小事,但現下形勢特殊,貿然派人前往會否妥當?”楚天涯話里有話地道。
“你的意思是?”掌教精神一醒,意識到對方的意思沒那么簡單。
“猶記得師兄昨日說過,魔教入侵,形勢嚴峻,做任何事情都當小心謹慎,不可冒進,以免折損戰力。”楚天涯冷笑。
掌教兩眼瞇起,露出寒光:“炎天傾和南海異獸怎么能比的。”
“炎天傾是魔教妖孽,年紀輕輕,我方派出大將鎮壓,猶怕折損;南海異獸雄霸海上,未可知不是魔教的有意安排,單單派出幾名道行微末的仙人,不也是螳臂當車嗎。”
“呵呵。”掌教這才明白,楚天涯繞來繞去,是在給自己挖坑,目的是借此比喻討伐炎天傾的事情。好啊,好啊,你們真是有備而來。坐在他身邊的云烈,凝目望著楚天涯,暗道:“楚氏一族向來瑾守中立之道,怎地今日公然和主峰叫板了,是背后有人慫恿,還是已經認準了要和主主峰對抗到底,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對主峰,對蜀山都不是好消息。”
作為七峰之中,唯一一系以血脈相傳,子承父業的世家大族,楚氏一族的勢力遍布天下,是最根深蒂固的,也是涵蓋面最廣的。楚氏一族為了自己姓氏的繁榮,一向恪守中立本分,在方栦主峰和六峰的交鋒中,輕易不出手,出手之時也大多站在方栦山這一邊,來到百學堂上,楚方的表現就足以說明這一點。然而,今日他的父親楚天涯卻公然和主峰對立,內里必然有著巨大的利益在驅使。
“呵呵。”
“敢問掌門師兄因何而笑。”
“天涯啊,楚氏有你,必當興旺繁盛,達到空前、絕后的高度呢。”
“掌門真人說笑了。”
“昨日我沒讓云烈前往除魔,你似乎很不高興啊。”說著,掌教李易之在六峰登山以后,第一次露出鋒芒,身上的氣勢如山洪海嘯般爆發開來,在場的所有學生都感受到這股壓力,有些氣力不濟的,甚至因此泥軟在地,“有些事情你可能搞錯了。”掌教抬起手,天下大勢自蒼穹灌下,“這座蜀山,這座蜀山是我說了算的。”
在云烈的問題上,掌教是沒有退路可言的,必須瑾守底線,所以當清楚了楚天涯的目的以后,直接使用掌教的威嚴來鎮壓他,蜀山唯一成形的門規戒律,是由青山道祖編撰的,上面明確記載了:掌教對于蜀山劍派絕對的控制權。
然而,掌教的憤怒并未讓六峰退縮,坐得離他最近的尹秋水在掌教驀然地爆發后,反倒笑了,心中道:“好啊,好啊,你這樣憤怒恰恰證明被我們掐住了七寸,既然如此,那我們只要不斷向著軟肋進攻就可以了。”
武力威嚇的手段,李易之在三年之前曾經用過一次,在當時,云烈覺得是符合時宜的,但這一次,卻著實有些魯莽了。楚天涯雖然有意挑釁,但是句句在理,絲絲入扣,是用你自己說出來的話,攻擊你自己,不能算為對你不敬,掌教這般忽然的爆發,等于不打自招,將自己的弱點暴露了出來,之后怕是不好收場了。
所謂關心則亂,掌教此舉確實是一步臭棋,但作為當事人的他,此時此刻并不這樣認為,他心中想的是,必須用盡一切方法將六峰質疑的聲音堵住,好讓他們再也不敢糾纏于睿兒,更好的情況是,干脆就和他們決裂,逼六峰下山,好為睿兒守最后的一程。
可惜他想錯了。
在自己的氣勢勢如破竹地通達天地之后,坐在斜側里的六個人,圍繞著主峰的六位峰主們,各自爆發出自己威能,而所有分散的威能,又被尹秋水的氣機牽引住,凝聚為整體,與掌教的氣勢對壘,分毫不落下風,甚至隱隱有壓倒之勢。
“難怪一定要把我支開,一來斷了鐘離的后援,二來,我一走李易之孤立無援,已經鎮壓不住他們了。”云烈心道。
三年之前的第一次交鋒,因為明月峰峰主納蘭明珠的臨陣倒戈,而導致六峰的失敗,不得不被動接受掌教的興教之策,但也因此收獲了掌門的信任和心態上的放松。在主峰出現破綻的時候,準確出擊,六峰合力,威勢凜凜。
易之太小看六峰之人了,師父閉關三十年加上他自己閉關的八年,總共將近四十年的時間,六峰早已今非昔比了。哎,難怪當年青山道祖會以武力壓服六峰,這些人,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跟他們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思及此,掌教的左近之側,蜀山之虎云烈的氣勢驀然拔起,同樣是借天下大勢以為己用,他的氣勢卻與掌教的渾厚如山完全不同,是一種爆炸性的,仿若皇者君臨一般不可抗拒的震撼力,這股氣勢一旦升起,六位峰主的合力就疲軟了,作為關鍵之處的尹秋水面如金紙,苦苦支撐。
二打六,猶占上風,可見主峰的實力深不見底。
但六峰顯然不想就此敗落,尹秋水眉目一橫,以自身之氣,統馭六峰,形成一道合力傘狀張開,保護住六位峰主,雖不能突破兩道強勢威壓的封鎖,也不致就此落敗。
不發一言的對決,引得玄青殿上風起云涌,人人自危,一場較量下來,雙方已摸清了彼此的實力。楚天涯冷笑:“原來掌門真人是不允許別人提意見的。”
“有些意見當提,有些意見不當提,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掌教道。
“那么請問掌門師兄,我說的有何不妥。”
“胡攪蠻纏就是最大的不妥。”
“掌教以威壓人,要做獨裁者,照此下去,六峰再無人敢說真話,再無人敢說實話,人人自危,貌合神離,三年前定下的興教之策不攻自破矣。”楚天涯越說越是激動,到最后干脆拍案而起,對掌門真人怒目而視。
關心則亂,一番激斗下來,掌教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木已成舟,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只能更加強硬的回應,以證明自己是對的,“你們作為六峰峰主,膽敢在主峰之上公然與本派掌門抗衡,膽子真的是不小。看來,這些年我閉關的時間,你們已經忘記了誰是這座蜀山的主人。”
掌教同樣含威站起,逆瀑在身后直達穹頂,向前邁出的一小步,含著天威與震怒,腳下的玄石應聲而碎。
他真的要動手?
掌教的不顧一切是六位峰主沒有預料到的,他們只猜測他會動怒,卻從未考慮過,他會不計代價。
一直以來,掌教都以天下為己任,以肩負正義為榮,在他面前,戒律是不容篡改的,是不能踐踏的,可時至今日,他明明知道鐘離身上的問題,還要以力庇護,甚至不惜與六峰翻臉,擔負蜀山覆滅,正道陷落的罵名,為了一名弟子,他真的會改變以往的所有準則,如此不顧一切嗎?
面對氣勢洶洶的掌教,六位峰主同時退縮,他們只想追求最大的利益,而不希望山毀人亡。主殿上的一番較量誰對誰錯,兩邊都說不清楚,但一旦沒有充足的理由在這里動起手來,必然招致天下的罵名,蜀山的覆滅。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鐘離睿修習禁術的證據,然后在天下人的面前,對掌教進行彈劾,讓他百口莫辯。”在短暫的時間里,尹秋水判斷清了當前的形勢,居中調停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為了蜀山劍派的興盛著想,何必弄到這般尷尬的地步呢。”
“是為了蜀山好,但六峰必須明白,誰才是蜀山的掌教,誰才是蜀山劍派真正的當家人,當家人發布的命令是不容他人置疑的。”掌教仍緊繃著臉,不露喜怒,不容抗拒。他知道,只有自己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六峰才能有所收斂,如果被他們咬定了,“自己肩負正義,為了門派興盛只會一味妥協的底線”,那就會被他們吃死,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講道理可取,但當他人以道理刁難于你的時候,就必須以武力反擊,只有拳頭,才是說話的資本。
聽尹秋水這般說,楚天涯轉變了初時的語氣,同樣向掌教求和道:“掌門師兄,我楚天涯一心為了劍派聲譽著想,絕無二心,如果說錯話,得罪到您,甘愿受您責罰。”
“你沒有說錯話,只是看輕了蜀山劍派掌教這個位置,連它都可以看輕,就是放棄本門繁榮至今的根本,還敢說為蜀山著想。”
“掌門師兄明鑒,天涯絕無此意。”
“是啊,師尊,父親大人絕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站在楚天涯身后的楚方,眼見掌教將一腔怒氣全部發泄在父親的身上,急切地出聲為他辯護,卻也因此弄巧成拙,招來了他父親楚天涯的怒目而視。
在兩邊對峙激烈的情形下,勸架等于拉偏手,更何況,他口口聲聲喊掌教師尊。
看到父親冷冽的眼神,楚方背后冒出一絲涼意,縮了縮頸子,將后面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掌教的氣倒因此消減了不少,楚方情急之下的言論,表明了自己堅持將學生們招到山上,開設百學堂的努力,并沒有白費。起碼在潛意識里,在關鍵時刻,他們是會為了蜀山這個整體說話的。
向前逼迫的氣勢終于一緩,“記住,蜀山之上,不允許同樣的事情二度發生。”
掌教狹長如劍的眼睛從眾人的身上一一掃過,這番話是說給楚天涯聽的,是說給六峰峰主聽的,更是說給在場每一個人聽的,他要告訴所有人,只要在蜀山上,就沒有人能夠質疑我的決定。
當然,話是這樣說,做起來卻很難,六峰暫時的退卻不等于就此被嚇到,他們還會等待反撲的時機,只要時間合適就會卷土重來。
尹秋水起身勸說掌教道:“魔教環伺在側,我們還有更主要的事情要做,掌門師兄請息怒吧。”
“請掌門息怒。”尹秋水都這樣說了,在座的其他人自然跟著附和。
掌教見事情總算暫時壓制下去,暗暗松了口氣:“天涯,責令你現在回峰,調集人手解決南海的禍亂,不得有誤。”
這一陣明明在道義上占了上風,卻最終以失敗落幕,楚天涯知道是蜀山長幼尊卑的歷史傳承導致了現下的結局,如今之計,想要徹底打敗掌教,只有抓住他確實的把柄,現下只能認栽,忍下這口氣。當下欣然領命:“師兄放心,天涯一定不辱使命。”
楚天涯從封印球里召喚出信鴿,將寫好自己安排的紙條插入信鴿左腿的空心蘆葦段里,向著天空撒開,信鴿就此飛出去了,直上白鳥峰。
他最終沒有完全聽從掌教的安排,沒有親自回山安排事宜,表明了堅守陣地和掌教斗到底的決心。
掌教和云烈看在眼里,心道:“這樣下去,太被動了,必須得想辦法主動出擊才行。”
當雙方實力相差無幾的時候,仙人的世界和人間幾乎沒有區別,權利傾軋,勾心斗角的方式如出一轍。
掌教坐回了逆瀑,心里卻無法平靜,有什么辦法能夠將被動的局勢化為主動呢?只能從六峰身上的破綻出手,可他們身上有什么破綻呢?
自己久不下主峰,對于六峰間的事情了解的有限,真要抓他們把柄一時半刻很難做到。掌教有些后悔自己長久以來的獨善其身了,每日孤獨的坐在殿中思考宇宙和世界的奧妙,其結果只能是失去身邊的同盟者,孤零零的一人。
想想若不是鐘離睿出關,自己與師弟云烈的關系也不會緩和,與沈飛和邵白羽這兩位千古奇才的關系也不會緩和,等到百年之后,行將就木的時候,怕是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真是可憐啊。
或許,自己也已經徘徊在走火入魔的邊緣上了吧,幸好有鐘離,幸好乖徒兒及時出關。
一切都是天意。
掌教抬頭望天,目光出離,讓圍繞在身邊的人摸不到頭腦,直到半晌之后,才聽他以堅硬的語氣說道:“可還有事論。”
六峰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再說話。
“那好,主殿開始上課吧,我們幾個老家伙去后花園。”
“謹遵掌教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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