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歌 第四十二章 天搖地動,大師兄鐘離睿出關
說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內視了,邵白羽早已駕輕就熟,他的精神力在丹海之中化成實體,像是小一號的自己遨游在白云滄海之上。
鴻鵠神鳥拖著金色的尾巴貼著水面飛行,巨大的翼翅帶起凜冽的風,在波濤洶涌的水面上,激起翻滾的波浪。
邵白羽踏上神鳥背脊,貼著水面劃行,隔著清澈見底的水浪看到了蟄伏在水底,膨脹起伏的蛋。
邵白羽翻身躍下,落入水中,水下可以呼吸,可見自己的丹海確實不同于外面的世界。他順利往下潛,發現與蛋的距離比水面上看到的要遠的多,而隨著下潛的深入,更是慢慢認識到,海面上看起來不大的一枚蛋,其實足足有四丈長,兩丈寬,是一枚徹頭徹尾的橢圓形巨蛋,就像礁石那樣潛伏在水底。
蛋為黑色,上面布滿了紫色的條紋。
邵白羽想:“上仙口中的打開力量的閘門,應該就是指將眼前的蛋捅破吧。”他圍著黑蛋轉了一圈,蛋殼嚴絲合縫,絲毫沒有破綻,試探著將雙手放在上面,身體很快陷入進去,進入到黑、紫兩色的單調世界,四面八方的空間一齊旋轉,攪和得體內翻江倒海。
這樣下去,會落得與北山蟒蛇同樣的下場。
邵白羽深深知道其中的厲害,潛力全開,動用傾聽萬物之聲的能力與旋轉的空間交流,快要放棄的時候,才終于得到些許回應,它的精神融入到黑、紫兩色的空間當中,不斷呼喚空間的主人試圖與它談話。
鴻鵠仙鳥看主人跳到水中,躁動不安,金色的翅膀拍擊,在水面上掀起一波波的浪潮。到邵白羽被黑蛋吸入以后,更是躁動不安,圍著水面轉了兩圈,打定主意,拍打翅膀高高飛起,繼而俯沖而下,被羽毛覆蓋的身體沖入水下,尖喙啄擊蛋殼,碰撞之后,即馬上借著反震之力回返,重新沖出水面。一次、兩次、三次、到第四次的時候,全身羽毛已經濕透,飛都飛不高了,護主心切的它仍然不準備收手。
這個時候,黑色的蛋殼上現出裂縫,一道道金色的光輝從其中射出,裂縫越來越多,金輝越來越盛,到某個時間點上,邵白羽破殼而出,豐神俊逸,懷里面抱著黑色、粗壯、蠕動、柔軟、分節的生物。
這怪物被邵白羽抱在懷里,像是個溫柔的小寶寶,當鴻鵠仙鳥靠近的時候,卻示威地咆哮,并顯露出圓柱形的,長滿尖利牙齒的口器。
邵白羽看到鴻鵠濕漉漉的樣子,已明白一切,順著水波騰躍而起,落在鴻鵠鳥的背脊上,“去高處,把羽毛上的水蒸干了,然后進入混沌云。”
鴻鵠仙鳥展翅,羽毛被水浸過,加上馱著邵白羽,無論翅膀怎樣用力都達不到高處,邵白羽與它同氣連枝,一手抱著新生的小怪物,一手向上,內丹上的力量被他向上舉的手牽引過來,融匯在鴻鵠仙鳥的身上,不過片刻時間,仙鳥身上的水漬便全部干透。
鴻鵠歡鳴,展翅翱翔九天,繼而沖入混沌云,或許是因為鴻鵠仙鳥是自己得到的第一把仙劍,又或者是它的屬性與自己相稱,鴻鵠仙鳥對于邵白羽忠心耿耿,使用起來得心應手。
鴻鵠沖入混沌云,辨不清方向,邵白羽便出聲為它指引,他的天啟之眼能看到世人無法看到的東西,包括混沌云中的路。
在最深處,他找到了一片開闊地,將懷里的異獸放在上面,這個小家伙很適應這里的環境,張開口器,吞噬地面的土壤,并不斷將身體往吃開的縫隙中擠,直到整個身子擠進去為止。
在蛋中,邵白羽見到了“兩儀無相劍”的劍靈羲和,據它說,這個小家伙,是自己真身的一節,只要養活得好,就能獲得空間的力量。
不過小家伙嘴很叼,特別怕光照,所以要藏在混沌云里,每日以土壤為食。
邵白羽照著羲和說的做了,和鴻鵠仙鳥告別,迫不及待的回到現世。
青牛上仙見他醒來,莫名的驚喜:“成了?”
“成了。”白羽回答。他伸出右手,將手指插入土壤中,旋轉著畫圈,同時在心里默念羲和的名字,看起來和第一次沒什么區別,法術仍然沒有效果。
青牛上仙在他手里的圈化到一半的時候,對白羽說:“結印會吧。”
“當然。”
“隨我念子、庚、辛、壬、癸,封!”
邵白羽按照青牛上仙的指示依次念了,同時對應于天干地支的印形,到說出封字的時候,地面上的圓也剛好畫完,清透的熒光飄逸出,整個圓圈顯出不一樣的圣潔,邵白羽抓了只蒼蠅扔進去,蒼蠅圍著圓圈飛啊,飛啊,怎樣都飛不出來。
“成功了。”邵白羽欣喜若狂,全然沒有思考,被青牛上仙稱為不需要結印即可成形的術法,為何忽然之間轉變了風向,只有通過結印才能完成……
沈飛和邵白羽在各自的修煉中摔打、磨練、變強,奔著“仙上之仙”的目標,踏上完全不同的修煉道路。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這一天,是開皇二十九年臘月十五,距離春年還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天陰霧厚,雷霆密布,顯出種種不祥的征兆。
掌教李易之站在方栦山白雪皚皚的蜀山金頂上,遙望滿月星盤,暗暗地計算著時辰,“卯時已到,睿兒怎么還不出來。”
老乞丐坐在懸崖邊的石頭上,兩腿耷拉在外面,不斷往喉嚨里灌下烈酒:“看天象,莫不是在歷劫吧?”
掌教眉頭深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睿兒資質雖高,但還到不了歷劫的地步。”
老乞丐瞇著眼,以余光覷著掌教,看他的樣子不禁好笑,心說:上善若水境也不是完全的鐵石心腸嘛,起碼對這個徒弟,就不一樣。
李易之十五歲走出通天路,拜前任掌教項浩陽為師;二十五歲接任代理掌門的職位,在師父失蹤的三十年里,將蜀山大小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五十五歲遭遇劍神殿巨變,正式繼任掌教之位;繼位之后,閉關八載,出關之日已經六十三歲,受到壽劍星魂的認可,進入上善若水之境,遂召集諸峰,定立興教之策;六十六歲改變蜀山現有的收徒機制,膽大至極的將諸峰年輕弟子們招攬到了主峰之上,開立同吃、同住、同修的百學堂。整整六十六年,半個甲子的時間,掌教用行動詮釋了“傳奇”二字,而與之相對應的,在漫長歲月里,他正式收過、行過拜師禮的徒弟只有一人,這個人姓鐘離,單名一個睿字。據說,掌教收他為徒的時間是在主峰遭遇巨變的三年前,這樣算起來,他比沈飛和邵白羽大不了幾歲。
坊間傳言,鐘離睿是蜀山之虎云烈下山的時候發現的,出生在大富之家,生來有帝王之相,云烈與他無緣,不能收徒,卻對這個小孩子喜歡的緊,因此帶到山上,被師兄李易之看到,一眼相中,收為弟子。若干年來,師父項浩陽閉關劍身殿,李易之獨自操持蜀山事物,鮮少下山,一直都沒有收徒的機會,對這個孩子格外看重,日夜帶在身邊。鐘離睿資質奇佳,無論何等法術,一學就會,境界的提升速度之快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劍神殿血變之夜與李易之共同經歷了九龍焚天的滅世情景,之后師徒二人一起閉關,三年前,李易之功成出關,自己的弟子卻還在修煉之中,一直到了今天,距離他閉關的日子,已有十一年時間。
在貪玩好事的年紀里,獨自閉關十一載,心智之堅韌,目標之遠大可想而知。
掌教看雷龍在烏云里穿梭,狂風怒嘯,心說:不會真的在歷劫吧,算起來,自己出關以后,還從來沒有與睿兒見過面,他究竟成長到了何等地步也不能知曉,以睿兒的悟性,達到“踏虛”之境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易之單手向上舉,五指化爪,雷鳴電閃俱被收入掌中,用力一攥,化作虛無。
“若真是歷劫,你這樣幫他,根基必然不穩。”老乞丐看著李易之手心里的黑煙,淡淡地說著。
“睿兒年紀太輕,經歷重劫為時尚早。”
“你可真是偏心。”
掌教沒有回答,不置可否。
兩人的身后,山洞的洞口被玄鐵封住,在天空中的雷電減少之后,門后的人似乎有了動作,赤紅之光隔著鐵門強一陣、弱一陣的閃耀。
“原以為睿兒當是萬中無一的,不成想又出了一個沈飛,一個邵白羽。”老乞丐玩味地笑。
“睿兒是萬中無一的,他是天生的帝王之相,資質無人能及。”李易之堅定地回答。
“都是徒弟,在你心里的地位可真是天壤之別。”老乞丐嘲諷。
“我只有一個徒弟,他叫鐘離睿。”
“那百學堂里的學生呢。”
“他們是蜀山的弟子。”
“我明白了。”老乞丐單手撐地,站了起來,眼睛瞇著望向對方:“我的選擇果然沒錯,沈飛在你手里,只會淪為凡鐵。”
“是否為凡鐵要看比較的對象是誰,你覺得睿兒出關以后,他們還會耀眼嗎?”
“你為何要這樣做?”
“為了維護蜀山正統千年不衰。”
“睿兒的性子可與你不一樣,你把賭注都壓在一個人的身上不怕血本無歸嗎。”
“把賭注壓在不同人的身上才真的是愚蠢至極呢,我們走了以后,這些并起的人將會讓蜀山分裂。”
“是啊,就算再強又能怎樣,總歸有壽盡的一天。”
“沒錯,能夠讓生命重燃生機的,只有逆轉乾坤之道術,可即便逆轉了生命,也必然為天劫所指。”
“天劫?你說會不會……”
“給我住口!”李易之面色鐵青,平靜如水的內心,鮮少的生出波瀾,目光憤怒地掃過老乞丐。
后者很少見師兄動怒,笑著打趣道:“開玩笑,開玩笑的啦,怎么還當真了。”
“玩笑不能亂開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乞丐逗趣的岔開話題。
兩人說話的時間,云中的雷影有了復盛之勢,石洞內光芒被雷光壓制,減弱下去。
掌教臉一橫,手向上伸,枯瘦的手掌迎風便漲,像是抓一團棉花似的,將黑色的云和流淌在云中的閃電,握在手心里。
“真是任性啊。”老乞丐搖搖頭,往山洞看,見赤芒暴漲,隔著玄鐵從門壁內側透出。
掌教輕描淡寫地握緊了拳頭,里面的黑云和雷電全部消失于虛無。與此同時,赤芒盛極,玄鐵門破碎,煙塵滾滾。掌教收回右手和老乞丐一起,尋望洞中的情況。直到煙灰落盡,也不見有人出來。
掌教狹長如劍的瞳孔驟縮,灰色布衫沉重如鐵,面孔僵硬,臉皮溝壑嶙峋似斷壁懸崖,不發一言的抬腿走進洞里。老乞丐也是心往下沉,面容嚴肅,跟著走了進去。
洞內寬敞,書卷撇得到處都是,燭火被山風吹滅,絲絲青煙從燭心升起,書桌的后面坐著一名瘦弱的少年,隔著黑暗看不清面容,掌教揮手,地面上書卷飄起,排成長列,慢悠悠地碼放在桌子上,排列整齊。
掌教徑直走過去,老乞丐重新點燃了桌上的蠟燭,隨著燭火的燃起,洞內回復了明亮,年輕人的面容顯露出來。
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身子,瘦瘦的,面頰依然紅潤但低著頭,似在昏迷,或者剛剛氣盡。
掌教蹙緊了眉,老乞丐走上來,看到少年的面容嚇了一跳:“他怎么還是原來的樣子。”
掌教不發一言,走近了抬起少年的下巴,鐘離睿的下巴特別尖,皮膚光滑,羊脂一般的膚質像是初生的嬰兒,似乎從未經歷過風雨,觸手之處,脈搏仍在跳動,身體留有余溫。
掌教蹙緊了眉,老乞丐從側面看到他陰沉的臉,總有一種情況不妙的感覺,“怎么了,還有救嗎。”
“沒救了。”掌教道。
“死了?”
“腦子沒救了。”話音未落,少年忽然抬起頭來,臉孔糾結在一起做出鬼臉:“哦哈。”
忽如其來的變故讓老乞丐著實嚇了一跳,閃身蹦起,護身的洛鳴劍險些自動斫出,“我靠,你他媽嚇死我了。”老乞丐已經有幾十年沒罵過街了,這一次純粹是無意識得罵了一句,“還這么頑皮,難怪許多年不長個。”
少年壞笑,看著紋絲不動的師傅伸出舌頭,極盡頑皮的在師傅與面容不相稱的細膩手掌上舔了一口,后者嘴角抽搐,慢慢地松開了手,嗔怪地道,“你是嫌我們兩個老家伙擋路了是不是,存心嚇唬我們。”
“切,還說呢,一早就被師傅識破了。”少年扭扭鼻子,像猴子一樣攀上來,攀到掌教背上,使命往下壓,可惜對方不動如山,“還是師傅厲害,師叔你落后了啊。”
老乞丐抬起腿,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還說呢,差點把我嚇得背過氣去,你個壞小子,這么多年沒見怎么變得這么壞呢,原來那個木訥沉默的小孩怎么不見了。”
“我什么時候木訥過啊,師叔。”鐘離睿攀在掌教身上,不放棄地向下壓,可惜全無效果。
“在我的記憶力。”
“噗。”鐘離睿狂噴口水,粘在掌教身上,惹起對方的不悅,全身一震,將之彈飛出去,甩袖而去。
“看看看,你師父生氣了吧。”老乞丐幸災樂禍。
鐘離睿道:“他才不會為了這點事生氣呢……”他的話語中似乎大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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