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歌 第十八章 渺小如我
風高氣清,靈鳥嘰喳,掌教的身上籠罩了一層銀灰色的薄霜,從遠處看就像是穿戴了一身威武霸氣的銀質鎧甲。灰白間雜的長發統一向后梳,臉部放松,面容慈祥,麻布的長衫整潔干凈,今天的掌教看起來年輕了十歲。
而這十歲,僅僅是因為他的臉上有了笑容而已。
慈眉善目,掌教望向每個人的目光都是溫和的,不像往日那般死板和冷冽。
難道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眾人心里又是驚訝、又是歡喜、又是疑惑。
“靜一靜。”掌教拍拍手,“距離劍崕選劍還有一天的時間,今天對于在座的各位來說非常寶貴,我會盡可能多的傳授一些實用的技巧給你們,所以請認真聽講。”
眾人屏息凝神,雙眼锃亮。
掌教早料到是這種結果,笑吟吟地環視眾人:“我想,在坐諸位都已對馭氣的方式純熟于心了。”
“當然。”
眾人為了表現,紛紛祭起仙罡,一時間,玄青殿內青、藍縱橫,除了零星幾個黃色仙罡之外,絕大多數,都為底色。而底色代表了資質的平庸,也就是說,除非有特殊情況發生,否則上等仙劍很難選中他們。
掌教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恩,非常不錯。大家都已經學會駕馭仙罡了,那爆發仙罡呢,在場的諸位弟子中,有幾人懂得將仙罡爆發出來的道理。”
“爆發仙罡?”眾人面面相覷,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的只有困惑。
“都還沒有悟到這一層嗎。”今天的掌教真的是溫柔,語氣清淡,如傍身之云氣。
眾人互相看著,茫然無知地搖頭。
掌教道:“你們大概也曾對這個境界有過接觸,只不過沒有聽說過這么專業的名詞罷了,來,看我做。”
掌教手撫膝蓋,正要起身,剛好看到一臉關切,似乎隨時準備沖上前扶他一把的雷縱橫,笑了笑,道:“算了,我這老胳膊老腿的,移動起來不太方便,小雷,你來演示下吧。”
雷縱橫聞言一愣,隨即跳起,高大肥胖的身體將前后左右的桌椅彈開,尹朝華厭惡地扇開折扇,用扇葉擋住臉,連續咳嗽。
雷縱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羞答答地走出去,與眾人面對面。
仙罡祭起,雷縱橫的仙罡竟然是紫色的,最底層的紫。
眾人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喂喂喂,你們快看,他的仙罡竟然是紫色的誒,竟然是紫色的,比我們還要低一個等級呢。”
“是啊,是啊,大家快看。碧池峰高徒的仙罡顏色竟然是最底層的顏色,看來我們只要努力,也能變得很厲害的。”
“我的小宇宙燃燒起來了呢。”
“我的也是。”
尹朝華嘲諷地斜斜眼,嗓音尖銳地道了聲:“愚蠢。”
他始終用扇葉遮住半邊臉,聲音卻很有穿透力,輕松傳到每一個人耳中,“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那是紫嗎。”
“不是嗎?”若這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準仙人們只會嗤之以鼻,可從尹朝華的嘴里說出來,他們則不得不信。
“不是紫?”準仙人們定睛細看,看了半天,怎么看都是紫色,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互相詢問。直到其中的一人瞧出了端倪,猶猶豫豫地說道:“你們看,他的仙罡好像不是一層。”
“不是一層。”
此言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一眾準仙人紛紛瞪大了眼睛,盯緊了雷縱橫:“還,還真是。”被這人點破,他們仔細看過去,確實發現,雷縱橫釋放出的仙罡特別大量,最外層一圈紫光,越靠近他的身體,光芒越暗,直至體表,籠罩了一層黑圈,因為紫光太過耀眼,所以這層黑色的光環若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
“這有什么蹊蹺?”眾人不明所以,不過,有一點卻都懂得,這一定是某種不尋常的所在,是遠遠超過眾人仙罡層級的。
準仙人們十分汗顏,紛紛低下頭去,尹朝華嘲諷地哼了一聲:“鼠目寸光,愚昧無知。”
雷縱橫眼見因為自己,惹得諸人被朝華師兄訓斥,動作一滯,自責地撓撓頭。掌教擺擺手道:“你不要管他們,做我交代的事情。”
雷縱橫深吸口氣,重重點頭。兩條蓮藕般肥碩地手臂向下壓擠,雙目放光大喝一聲,“爆。”同一時間,以他為中心,一股風浪四散開去,沖擊地場中桌椅東倒西歪。
風浪雖強,但很快消散,眾人緩過神來,驚懼地望向雷縱橫,后者又是撓頭,滿是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用力有點猛,諸位師弟,沒受傷吧。”人們看著他,眼中充滿畏懼,避之唯恐不及。
“好了縱橫,回位子上去吧。”掌教揮揮手,“看明白沒有,這便是仙罡爆發。”
沈飛暗自思忖:“在極短的時間內,釋放大量的氣,早在南山遇險的時候,自己便已經領悟到了這一層,眼前這些人修道已有不短的時間,即便看雷師兄演示了一次,都還摸不著頭腦,真是愚鈍至極,看來場中之人,能夠在仙道一途走遠者,不會太多的。”
暗自得意間,他忽又想到,蜀山六峰各懷奇術,但雷師兄修的功法似乎更為特別,看他憨憨傻傻的樣子,有機會一定湊湊近乎,能套出點話來就最好了。
邵白羽也一早參透了仙罡爆發的道理,目光早早的離開了雷縱橫,去追那寒冰一般的背影。昨夜的劍光歷歷在目,他感覺心里癢癢的,好像有什么奇妙的東西正在孕育。
莫君如一早發現了白羽哥哥的不對勁,所以,在他追尋那人背影的時候,目光也死死地咬住了他。右手攆著椅背,手指被磨破滲血毫不自知。
掌教道:“看縱橫演示過一次,大家都記住了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出無能為力的樣子。
掌教的兩眼瞇成了一條縫,目光掃過人群,無人敢回應:“看一遍就要學會,確實有些難,這樣,白羽你再來演示一次?”
“白羽?”這兩個字在準仙人聽來格外刺耳。
正在追尋冷宮月背影的邵白羽,一時之間沒緩過神來,直到被無數的目光射中,才惶惶然地做出反應,右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
掌教笑著說道:“我看你胸有成竹,想必是明了了其中的奧妙,來,趁這個機會,給大家展示一下吧。”
邵白羽毫無準備,本想推脫過去,不過對上掌教滿是期許的目光,又覺得不能這樣做,便在周遭或嫉妒、或艷羨、或不屑、或痛恨的目光下,施然站起,恭謹抱拳道:“恭敬不如從命,白羽獻丑了。”
邵白羽一身素白的衣衫,黑色的長發隨意披在肩上,站起之時,帶來一陣書香。狹長的眼眫雖然沒有瞳孔,但精氣十足,隨波流連的目光讓人親和而不畏懼。
他昂首闊步向前走,便如冉冉升起的旭陽。
轉身,提氣,雙手向下摁,尚未發動仙力,眾人當先驚咦,只因正眼端瞧,見他瘦消的身形、俊秀精致如女子的面容、素白的長衫,金色拴在褲擺上的佩劍渾然一體,美不勝收。
“好俊。”準仙人們發自內心贊嘆。
邵白羽不看他們,雙手平緩向下,掌中拿捏著力道,似在推壓一座氣山,而與此同時,體內的氣力則向上走,從腦尖往外拔,由緩至急,轟的一聲,氣流狂卷,仙罡爆散,眾人迎來了又一輪風潮,絲毫不在雷縱橫之下。
“只看了一遍,他便會了?”對于邵白羽此番的表現,準仙人們都是大大的佩服。敵對往往發生在實力相近的對手間,對于實力遠高于自己的人,大部分的人,會放棄敵對,轉而跟隨。
掌教給了邵白羽一個展示自己的舞臺,準仙人中的一小部分,已經因為邵白羽接連三番的奇異表現,而放棄了與他敵對,轉而變作佩服,這種改變悄然發生,初時看不明了,越往后,看得越真切。
這對邵白羽是個大大的利好,對沈飛則大大的不利,因為,當確定了邵白羽是個可以跟隨的俊杰之后,他們的怨恨無處發泄,全部傾瀉在被掌教一力打擊,郁郁不得志的沈飛身上。所以,沈飛的處境更加艱難。
當然,此刻看不出這些。
邵白羽的驚艷表現引得掌教拍手稱贊,“恩恩,悟性不錯,有潛力。選劍大會,我看好你的表現。”
“承蒙夸獎,白羽一定盡力而為。”邵白羽恭然回禮,退回到座位上去。
沈飛湊上前道:“小子,表現的不錯嘛。”
邵白羽壓低了聲音,道:“少來這套,這對你也不是難事。”
“呵呵,可惜掌教偏偏讓您上前表現,讓我背后掃地。”
“兄弟,忍忍吧,掌教的意思咱們違抗不了。”
“人定勝天,何況他還不是天呢。”
似乎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掌教瞇瞇著眼睛,掃視過來,“怎么?還有人想要表演啊,來,有請沈飛。”
“額……”沈飛心道,這耳朵簡直像是雷達一樣,這么小聲的說話,他也能聽見。
不過聽見就聽見了,對于仙罡的掌握,我沈飛早已無師自通,怕你不成。
這樣想著,他便徑自出列,沿著之前白羽走過的路徑,來到臺前。
昨天練習御劍飛行之術摔倒了無數次,所以沈飛的衣衫真是破破爛爛,而且,沾滿了塵土。雖然本身英姿勃發,高高大大的,但被這衣衫襯托,也顯得沒那么出眾了,加上一大早掃地,弄了個灰頭土臉,正面看過去,跟邵白羽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準仙人們對他戳之以鼻,紛紛怒罵:“就你這樣子,也敢出來丟人現眼,趕緊給我回去吧。”
“是啊,明明就是個掃地童,憑什么在課堂上向我們展示,他憑什么。趕緊滾,不要丟人現眼了。”
“下去吧。”
“下去吧。”
還未開練,喝倒彩的聲音已經一浪高過一浪,沈飛冷眼掃過眾人,記清了他們每一個的嘴臉,咬緊嘴唇在心里發誓:“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們,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
他閉上眼睛,雙手由上向下壓,一股巨大的氣流從頭頂灌出。
“慢著。”忽然,掌教叫住了他,“你做什么。”
沈飛運功到一半,驀然被喝止,仙力回流,全身如遭雷擊,酥麻難忍,疲軟不堪,氣力全無,幸好他有童子金身,否則當時便萎靡在地上。
心中憎惡,他怒視過去,蠻橫地問道:“怎的,不是你讓我演示的嗎。”
“我是讓你演示,可沒讓你演示仙罡爆發。”對他的憤怒,掌教置若罔聞。
“不演示仙罡爆發,演示什么。”
“演示你昨天學的劍法。”
“劍法。”
“對。破風斬浪式。”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敲的沈飛頭暈目眩,“破風斬浪式,那也叫劍法,你是要讓我當眾出丑嘍。”他喃喃自語,目光也渙散了,仿佛主心骨被抽走了一般。
邵白羽看在心里,心痛難忍,奔跑著沖上前:“沈飛身體不舒服,我替他演示吧。”
“我讓他來。”掌教一揮手,巨力襲來,邵白羽難以自持,被無法阻擋的力量推回到位子上。
掌教彎下腰,眼睛對準了沈飛:“我讓你來。”
天上地下,舉世無雙第一仙讓我來演劍。沈飛像喝醉酒了一般,對著天空哈哈大笑。
“你……你……你。”他的手指指著掌教,嘴唇氣的顫抖。然而能夠怎樣,連對方一根汗毛,都奈何不得。
“對,我要你演劍。就演我昨天傳授的那一式劍法。”
“你何曾教我劍法了。”
“破風斬浪式。”
“你真的要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練那一式劍法?你就不怕給你自己丟臉。”
“那式劍法精妙深奧,與你相配,有何可丟臉的。”
“與我相配,哈哈哈,哈哈哈哈,好,既然你要我演,我就演給你看。”沈飛伸手,踏前一步道:“拿劍來。”
掌教隨手摸出把劍,毫不在意地扔給他。
沈飛接住,身子向下一沉,劍身分量竟是不輕。
“來,演給大家看。”掌教的眼睛瞇的更小了,光芒四射,盯緊了沈飛。
后者同樣瞇瞇著眼,咬牙舉劍,劍尖對準了掌教,“我舞給你看。”
沈飛的眼睛和掌教的眼睛透過劍鋒的兩端對視,無形的殺氣彌漫在場間,身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眾人凝目觀望,都已察覺出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他真的敢向掌教動劍?不怕死嗎。”
卻聽響亮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傳出。
“破。”
“風。”
“斬。”
“浪。”
劍刃鋒利,沈飛碎步向前,對著掌教筆直刺出,“刷。”
他從未練過劍法,這一劍全因心意所致,筆直刺出,一往無前,帶著魚死網破的決意和不死不休的氣魄。
“渺小如我,也是有尊嚴的。”
劍鋒狂速移動,眾人目不轉睛,掌教坐等劍鋒離近,右手雙指已然并攏。
“式。”
“他瘋了。”幾乎所有人都這么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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