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逸趕過去的時候,就見那書攤前早已圍滿了人,賣書的攤主脖子上戴著粗大的金項鏈,手腕上戴著珠串,怎么看都不像是擺地攤的,倒像是那種做慣大生意的大老板。
“金陵的書販果然和小地方的不一樣。”林逸暗暗稱奇。
只見那攤主拿了麻袋,像池塘主喂魚一樣,把那麻袋抖開隨便嘩啦啦往攤子上一倒,立馬,那些書蟲和書癡就撲了上去,猶如魚兒瘋搶魚食。
再看那些高深莫測的淘書客,卻一個個按兵不動,似乎根本就沒把這一麻袋的舊書放在心上。
林逸不由驚異,難道說他們還在伺機而動?這攤主還有更好的東西?
此刻那些書蟲已經懷里抱著,手里抓著,就差嘴里叼著了,林逸看去,那都是清一色的大路貨,什么上海古籍的唐詩三百新譯,人民出版社的宋詞三百賞析,還有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的元詩選注等等,這些書在地攤上頂多也就五六塊錢一本,印量大,看看還可以,卻沒啥收藏價值。
至于那些書癡們所抓著的書檔次就稍高一點,其中一位抓了本陜西出版社的聊齋志異點評本,精裝,紅色封面,看起來很不錯另外一位則搶到了一本1982年農業出版社精裝齊民要術校釋,林逸藏有一本,如今價值大約在8o元左右。
那些道行高深的淘書客還在看熱鬧,林逸也就瞧著那幫書蟲和書癡瘋搶那些舊書,置身事外,倒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慨,以前的自己,不也這樣?
那攤主連續倒了三麻袋舊書,這才吆喝一聲,“老主顧們來這邊看看了,這次帶來的好貨不多,你們看滿不滿意。”
果然,另有乾坤。
只見攤主從三輪車里面搬出一只厚實的紙箱子,然后寶貝似得輕輕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沓沓用透明塑料袋套著的舊書。&;&;
林逸眼尖,立刻就看見有一套四冊的精裝書,看名字竟然是授時通考校注!
林逸對這套書可以說印象深刻,因為他曾在“淘書筆記”中讀到過。
授時通考校注農業出版社一版一印,精裝4冊全,插圖512幅,僅印套,因為出版的時間不一樣,因此湊全一套極難。
第一冊,1991年一版一印,印數815冊第二冊,1992年一版一印,印數62o冊第三冊,1993年一版一印,印數6oo冊第四冊,1995年一版一印,印數8oo冊 這套書原先一本才十幾塊錢,如今整套市場價卻高達12oo元,品相好的更是達到15oo18oo元,并且很難遇到。
林逸喜歡這套書,因為書中有很多古今農業耕種的板畫插圖,這對于出身“農民”的林逸來說,很有意思,像什么“耬車”,“石犁”,“連枷”等等,這些凝結了古代農民智慧的耕種工具如今都見不到了,想要看的話估計要去博物館了。
看到喜歡的書,林逸迫不及待地就湊了過去,伸手就要把那書拿在手里,就在這時,“啪嗒”一聲,一把扇子丟了過來,恰好丟落在那套書上,隨即就聽一個聲音道:“懂不懂規矩?外來的吧?!老板是拿出來先讓我們幾個過目的,你著什么急啊!”
林逸被人呵斥,卻也不惱,回身看去,只見有三個人正拿眼上下瞅著自己,于是就笑著對其中一人說道:“不好意思,見獵心喜,沒想到各位和老板是朋友,那你們先過目,如果冒犯,還請包涵。”說完還沖那人抱了抱拳。
那人是白面皮的中年男子,頭頂微禿,原本很不爽林逸私自搶書的德性,卻沒想到林逸這么會說話,反倒愣了一下。&;&;
還是那攤主油滑,忙道:“大家伙不管認不認識,是不是朋友,能夠湊在一起就是緣分…我這書啊,也是要看緣分的,找對了人,它就是你的,找不對,還得捂在我手里頭!你們幾個先過目,如果看完了不上眼,就讓這位小兄弟看看,我看他一眼就瞅中了這套書,也是個識貨的主兒…”
見攤主夸贊林逸有眼力,白面皮男子就鼻子哼了一聲說道:“老丁啊,你這人不地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轉什么花花腸子,不就想多賣倆錢嗎你看看你現在脖子上掛的,手上戴的,還不都是我們這幫書友貢獻給你的。”
攤主老丁一聽這話就急眼了,“這話咋說呢,什么叫你們貢獻的,還不是你們看中了我的書,掏錢做了買賣…咱一不偷二不搶,也不坑蒙拐騙,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這老丁雖然油滑,卻也是個有脾氣的人,換成一般的書販,估計“嘿嘿”笑兩聲,打個哈哈就過去了,他卻爭辯起來。
見兩人爭執起來,旁邊白面皮男子的兩同伴就勸道,“你倆別爭了,爭論這有意思嗎?都做這么久的伙計了,現在還爭論這個快點看書吧,咱們不買,人家還等著呢。”說完,還很不滿地看了林逸一眼,好像是林逸引出來的麻煩。
林逸莞爾,這夫子廟買書和賣書的都挺有意思,一個個都是大爺級別的,果然是“六朝古都”養育出來的人,不同凡響。
見有人勸,白面皮男子這才拿捏著姿態,半蹲下來,一邊撿起自己那把折扇,翻看那些包裝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舊書,一邊沖那老丁嘮叨:“不是我瞎吹,在這夫子廟,除了我們哥仨,沒人能買得起你這些舊書,要不是我們每星期光顧你這里幾次,你說,你這些書賣給誰呀?”
那老丁畢竟是做買賣的,頭腦轉得快,覺得和這種老主顧爭執沒啥好處,就閉口不言,只是不斷地將一些珍藏著的好書拿出來,給這些老買家過目。&;&;
事實上,這白面皮有一點說對了,那就是這些貴書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而老丁之所以能穿金戴銀,也都是靠賣這些好書賺來的。
不說別的,就這白面皮,每年買書就差不多花七八萬塊錢,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老丁這里買的,還有那倆哥們,也都是在這里花錢最多,一年下來,老丁不從他們這里賺個二三十萬,那才叫怪呢。
“這套書品相不錯,你準備賣個什么價呀?”白面皮拿腔拿調地問攤主老丁。
老丁眼珠子一轉,“這方面你是行家,你開個價吧都是好書,印量又少,我在網上查了,上面的價格都還不低呢!”
“別跟我說網上的價兒網上的價兒那都是虛的,一百他能問你要三百,一千他敢問你要一萬,就你這書啊,我給你五百塊足夠了!”白面皮闊綽地說。
老丁卻把腦瓜搖得像撥浪鼓似得,苦著臉說:“您是老主顧,又是玩書的行家,開出的這個價也太低了,網上都上千呢,您這直接砍掉一半…”
老丁這句話不禁讓林逸想起了老朋友“曹一刀”,老曹的這個綽號也是這么來的,遇到買賣不管好賴,直接把價碼砍掉一半再說,往往把那些賣主氣得呼哧呼哧的。
想到這里,林逸就“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這么一笑,頓覺不妙,只見白面皮和老丁等人全都望了過來,拿眼直直地看著他,眼神很是不對。
林逸這才知道,人家正在討價還價,自己卻自顧笑,很容易引起誤會。
林逸剛要開口解釋,那個對他早已不滿的白面皮瞪著他,語氣不爽地問他:“笑什么呢?我遞價5oo有那么好笑嗎?要不你出個高價,這書讓給你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