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虛名,當真就比真金白銀還要來得痛快?”
“當你爬上一座大山!”白衣人耐心很好,絲毫不見煩躁的解釋著柳塵的所有困惑:“走在山腳下的時候,你能看到周圍的走獸飛禽,他們很吵,他們無知,他們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當你走到了山腰,身邊早已沒了那些惹人煩躁的聲音,你會看到很多參天大樹,它們沉默著,按照你栽種的方向,如你所愿的成長著,為山腳下的飛禽走獸們遮風避雨,你給它風,或許它會給人間降下一場大雨,你給它陽光,落到凡塵身上的,竟是少得可憐!”
“不論是山腳下,還是半山腰,你看到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生命,雖然它們的生存法則不一樣,但都是存在于你一上一下的掌控之中!可是當你到達了山頂,眼前的世界,又會變了一番模樣,沒有了熱鬧紛繁,也沒了寂靜無聲,留在你生命里的,只有那看不見,摸不著的際會風云…云是虛的,風也是虛的,可你為什么還要爬去山頂?”
“為什么?”柳塵已然斷定,身前這人,可比那班叔子明要博學多了,自己根本就沒辦法反駁他的話好吧。★精~彩`東'方’文'學wWw.JDF99.c○★
“因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啊…哈哈哈哈!”
“你的意思是,自身所處的環境,決定了人們內心的追求?”
“對啊!”白衣人收住了臉上的自得,又點了點頭,對于柳塵的明悟,他表示分外欣賞:“當你站在山腳下,你去期待那些無形無狀的風云?那叫癡人說夢!當你站到了山頂,卻老是惦記著凡間的喜怒哀樂?別介,你稍稍俯身,就能讓你摔個粉身碎骨!記住,不管什么時候,做你該做的事情,想要虛的,往上爬,想要實的,好好活!”
“我懂了!”低頭想了想,柳塵臉色愁容頓消,語氣頗為輕松道:“你那個時代的讀書人,就是站在山上往下張望的…結果都摔死了?”
“對啊,他們都摔死了!”起身走到了小溪邊上,白衣人往茶壺里灌滿了甘泉,等到火堆再次燃起的時候,他一拍雙手,貼著柳塵身邊坐好道:“死得慘不忍睹!”
“那你呢?”下意識的躲開了白衣人即將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柳塵一臉糾結道:“既然你如此深刻的參悟了文人的圣道,那你怎么就成了南國之劍?為了蒼生黎明,你投筆從戎了?”
“上山的時候,我發現山上人滿為患,又有些臟亂不堪,連我最好的朋友,也在半山腰上被人給活活擠死了…沒辦法,我只能拿起劍來,殺出一條通往山頂的大路!”
“呵呵!”再次扔掉了手中的青瓷茶碗,柳塵掙扎著站起身來,有風來,簌簌了老槐樹的枝椏,也蕭索了垂老劍客的絕代風華:“就這樣,你拿著劍,推翻了舊的一切,又建立了新的秩序,你的文道,只是為了求一個‘賢’名,可想而知,你的武道,全都是為了一個‘俠’字?說來可笑…我突然有些瞧不起你了!”
“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圣人之路么?”白衣人抬頭,舉目對視著柳塵眼中的厭惡,輕笑了好久,他才很是理所當然的開口回道:“劍出鞘,斬蒼生所不容之人物,劍歸鞘,恕黎民所惻隱之萬方!為了這個境界,我幾乎付出了所有,所有曾經擁有的一切!”
“你付出了什么?”
“愛我的,和我愛的!”
“值么?”
“我沒得選!”
如同晃耀在南國的秋,也像是高懸于孤山的星海,在這樣一個人間仙境里,沒有日落,也沒有月升,恰到好處的微風早已吹亂了柳塵頭上的花白,那雙星辰般的渾濁正愣愣的,從白衣人臉上側過,遠遠的落在了前方,前方的山巒,疊疊嶂嶂,有云湖,也有青蔥碧綠的飛舟…
“對于那些給予你威威惶惶的眾生,你可曾真的愛過?”良久,柳塵顫抖著嘴唇,目光驟而空洞。
“愛著愛著,也就愛上了…痛著痛著,我也習慣了!”
“你到底失去了什么?”頹然垂首,柳塵一臉唏噓道:“竟讓你變得如此冷血,如此麻木…”
“那時候,來自于極南之地的偉大逐漸褪去了往日的榮光,他們因為衰敗,而不得不退回十萬大山…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九州烽煙遍地,諸侯與諸侯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在那萬里滔滔的滄瀾江邊,開始了無盡的征戰和殺伐。”
白衣人神色平靜,臉上絲毫不見波瀾:“在一場持續了半個多月的血戰之后,我僥幸活命…驀然回首間,便看到了那一抹疾風勁草下的白裙翩遷,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開辟一個新的時代,一個天下大同的偉大時代…然而她最終,卻為了所謂的圣人之路而放棄了我…”
“后來我才明白,那些記憶里最美好的偶遇,都是她刻意為之…我,不過是她登天封神的爐鼎,僅僅為了用精血飼養她的神塔而已!”
迎著白衣人的笑容,柳塵的心底,頓時就滲出了一層五味陳雜的刺痛,然而并沒有等到他開口說些什么,白衣人自顧喝了杯茶,侃侃笑道:“沒關系的,我并不恨她…這么多年來,每當我一閉上眼睛,黑暗中全是她的身影,你說這是愛么?應該是吧,若不這樣,我早就一無所有了!”
“她是誰?”
“她姓北宮,人們習慣稱她為神王吞骸!”
“你又是誰?”
“我是陳丘,魯國邊境漁民的兒子…”
“那我呢?我是誰?”
“你是魚太玄,神域的昭武皇帝,懿文天尊魚明陽的兒子…同時也是,我的殺妻仇人!”
“對不起!”
“呵呵!”不知道什么時候,陳丘已經站在了柳塵的對面,兩人對視,微笑間咫尺天涯,“當年,你完全可以不用害她性命的…我已經封印了她,她早就對你造不成任何威脅了…在你走上這三生路之前,我恨你,因為你讓我失去了一切,可是現在,我突然很可憐你,你即將失去的,遠比我更多!”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魚太玄,為何當初…”
“太玄兄!”白衣人冷笑,滿臉的和煦瞬間陰森:“當年,我的確想過一萬種辦法置你于死地,可你是墮入凡間的神啊,我殺得了你的身體,卻毀不去你的根基…有什么用呢?當你會覺得我很自私,當你會為了黎民蒼生而苦痛,當你有了我們凡人才會有的卑微情感,哈哈哈,故事的最后,是你魚太玄自己殺了自己,自己毀了自己,這不就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