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001,寧靜的夏天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浪子刀書名: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徐騰攀爬到嵍縣化工廠的這棟陳舊職工樓的屋頂,躺在斜斜的土紅色檐瓦上,用雙手枕著頭,享受這一刻的美好悠閑。
幾年前,他給自己的第二次初高中生涯,定了四個目標。
一、增高5公分以上,多補鈣,多運動,保證睡眠時間;二、六級英語;三、高考保底二本線;四、多發展一些業余愛好,爭取拿到國家二級運動員資格,高考加10分。
現在回想,這六年的初高中生涯看似灑脫寫意,令很多同學為之羨慕,其實還是蠻艱辛的,堪稱分秒必爭。
有一件事,超出他的預料。
今年即將入世,國際貿易是熱門專業中的熱門。
江州工業大學長江學院的國貿班,在他這一屆應該有兩個,一個試點班,一個普通班,都是省內招生。
試點班招生40人,屬于省教育廳批準的公民合辦高教試點改革項目,英語過六級,其他條件符合江工大的經濟學士授予原則,可以參加江工大經濟學院的畢業答辯,一旦通過,自然是拿江工大的畢業證書和學士學位。
證書上看似沒有差別,就是少了“長江學院”四個字,校長的名字也不一樣,其實是天壤之別。
所以,試點班雖然屬于第三次批次本科招生計劃,加上今年即將入世,國際貿易是熱門專業中的熱門,實際錄取線接近二本。
徐騰以前是普通班,他記得,試點班甚至有幾個一本線的,因為他們這一屆是先填志愿,后參加高考,有很多人填錯志愿。
6月份,他填報志愿時才發現情況有變,兩個班的招生計劃調整為各招30人,基本屬于小班制,而且都是試點班,A班是外省計劃,B班是本省計劃。
最出乎他預料的是計算機專業也有兩個合辦的試點班,同樣各招30人。
對他來說,這真是有點驚訝,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樣的變化。
這些變化肯定和他無關,何況,他也沒有這個能力。
幸好他高考發揮正常,比省里的二本線高出14分,還有體育加分,應該很穩。
這意味著,只要他大學四年繼續努力學習就能抓住這個捷徑,最終能以985高校熱門專業的畢業和學位證書,結束自己的求學生涯。
與其挑戰未知,不如把握自身熟知的那些機會,何況最大難關的六級英語已經被他乘著高中時代的瘋狂苦練,提前攻克。
這是他的想法。
他喜歡夏夜的清涼,人生的新篇章即將開啟,漫天璀璨的星辰象征著他的未來。
“小騰,莉莉的電話,你來接一下。”奶奶推開窗子仰頭招呼著,還是一如既往,嘮嘮叨叨的指著徐騰教訓,“你咋又爬那么高,下來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別以為你是運動員,就能猴躥兒!”
“奶奶,你就放心吧,我都爬了五六年,熟溜的很。”徐騰哈哈一笑,抓著天窗的鐵梯一彈一跳,一氣呵成的躥下去。
這是嵍縣化工廠在七十年代修建的老職工樓,面積很小,每棟四層,每層三戶人家,都住的很擠。
夏莉的家也住在化工大院,小時候,他們玩的很好,初中以后才慢慢疏遠,直到大學時代重新變成朋友,兩人還曾牽線搭橋為彼此的宿舍聯誼,結果成了兩對。
徐騰和楊滟就是其中一對,雖然他們能在一起,更多是另一位同鄉學姐的功勞。
這是以前。
重生后,徐騰再也沒有遠離夏莉,總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回家,沒給陳玉龍任何機會。
每次想到陳玉龍,他都有種不寒而栗之感,他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一個男人竟能冷血無情到那種程度。
“徐騰?”
“唔,怎么啦?”徐騰將這個老舊的話筒拿在手里,不知為何,想到陳玉龍,手中的任何東西都變得沉甸甸的可怕,透著幾分徹骨的寒冷。
“我下午去學校幫你查過,被你說對了,今年國貿專業真是很熱,長江學院那個試點班的省內分數線居然比二本線還高十分,還好,你肯定沒問題。”
夏莉心里有點小嗔怨,“可你想沒想過,你的事情本來就挺多,萬一失手,最后沒有機會去江工大答辯,那多不劃算。長江學院雖說掛著江工大的招牌,可畢竟是民辦的三本。”
她的意思是這樣的,你玩的東西太多,去了學校肯定有一大堆事,指不定還有女生倒追,你確定你能安心學習,保證每一門課都達標?
如果徐騰當初的計劃是要沖擊一本線,他未必做不到,只是刻意要走捷徑,節省出很多時間折騰業余愛好。
“嗯,嗯。”徐騰也有點驚訝,長江學院國貿試點班的分數比他預期還高,幸好他分數夠了,笑瞇瞇的有點敷衍,“小莉同學教訓的對,可也沒辦法,今年是先填志愿,我有點高估自己了。”
“你就是仗著自己有體育加分,胡來。”夏莉真想板著臉教訓他一頓,當初,徐騰一本、二本的志愿都跟她一樣,報考江師大時,她特別開心,仔細一看才發現有問題。
因為徐騰很難達到一本線,發揮正常就是二本線多一點,可他報了江師大的二本國貿專業,按照今年的熱門特征,這是鐵定會滑手,除非他這一次的高考能超常發揮。
奇跡并未發生。
欲語還休,她試探著問徐騰,“你要復讀嗎,明年直接沖擊一本的國貿專業?其實,你真要專心學習,一本根本沒問題。”
她盡量藏著內心深處柔軟的憂慮,因為徐騰已經不止一次說過,她總是太憂郁,不好。
加入世貿在即,國際貿易是今年的最熱專業,不管是211,還是985,二本的國貿專業分數都有點夸張,還不時傳出某市文理科狀元落榜北大、清華國際貿易專業的新聞。
高考這種事,二本并不難,抓住基本分就行。
一本是真不容易,一本再向上三十分,那完全是靠智商。
“不了,今年又不算是失利,復讀一年也未必能考一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這輩子能有多少個三百六十五天?”徐騰對自己還是很清楚的,有些事,他也不能說,唯有敷衍了事。
事實并不像別人說的,只要他專心致志,一本輕而易舉。
他的高中三年,看似灑脫寫意,體育、文藝、圍棋…玩票的東西太多,其實都是從初中就開始努力,高二開始全力沖擊六級英語,一次敲定,高三階段更是全力以赴的備戰高考。
“這樣啊,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夏莉的聲音總是怯怯的,軟軟的,或許,她最清楚徐騰灑脫背后的努力,只是不甘心他去所謂的民辦院校。
從小一到高三,她、徐騰、齊小鵬一直是同班同學,青梅竹馬三人行。
她很了解徐騰,只要他認定的目標,基本都能完成,可也不是沒有失手。
比如去年縣里的圍棋業余段位比賽,他初中定的計劃就是要達到業余五段,以他這兩年的水平也沒有問題,去年是完成計劃的最佳機會,偏偏和六級英語考試同期,結果就悲劇了。
段位賽剛開局就連輸三盤,只能戰略放棄,灰頭土臉的狼狽逃走。
“最好不要復讀。”徐騰這種熟男,很容易看破夏莉的想法,拒絕的很婉轉,“其實都在江州讀大學,我覺得挺好,長江學院在江州的大學城,江師大說不定也搬過去…等一下。”
他在窗口看向樓下,一輛像是黑色奧迪A6開著很刺眼的遠燈,突兀的闖入化工大院,與周遭的破舊寂靜顯得格格不入。
“林叔,郭叔,好久不見啊。”開車的人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遠光燈太刺眼,將那些正在九棟職工樓下乘涼的鄰居們,照的眼都睜不開。
人是看不到啊,跟鬼一樣,聽聲音也知道是誰回來了。
除了徐大昌那個牛皮戶,還能有誰?
這是老徐家的三兒子,徐騰的父親,出了名的愛吹牛,不靠譜。
他以前是廠里銷售科長,下崗之后不愿意留在縣里打工,去了南方特區混事。
他自己一直夸口在做大生意,錢是沒看到,每年回來都開個好車四處炫耀,其實這化工大院幾百余戶人家,誰家不是根底門清,誰不知道他的車都是從朋友那里借的,借不到就去租。
“呦,徐總,今年又賺了不少錢吧,前兩年開的是本田皇冠,車牌都不一樣,一年一換啊,今年都開上奧迪啦。官車啊,省委領導不也都坐這個車嗎?”
“要不怎么說,這叫官車呢?”徐大昌將車停在樓道前,掏出一包軟中華,樂呵呵的給鄰居們散煙。
“這是喜煙啊,你家小騰考的真好,聽說都考上江工大了,咱大院幾百戶,你家還是第一戶有孩子考上江工大的!好大學啊,既是985,又是211,咱省五大高校,這是響當當的第一啊。”
“那是,我來給您幾位點上!”徐大昌掏出一個鎏金閃閃的都彭火機,卻不急著點火,自顧自的大肆夸贊,“郭叔您最清楚,我們家徐騰從小就聰明。”
“我和惠英在外做生意,從年頭忙到年尾,一年難得回來兩趟。小騰打小就懂事,從來不要我們操心。我們也是開明教育,他想學什么,那就讓他學什么,籃球圍棋,書法音樂,什么都玩,也就拿出那么一點點的功力搞應試教育,照樣能考上江工大。”
“說實話,我們都無所謂他能考上什么學校,反正不用出去找工作,畢業…!”
“大昌,你有沒有時間概念,明早四點,你就得送我去江州機場,哪有時間閑扯,快點過來搬東西。”藍惠英的神色頗有點冷傲,不想和這些早已陌生的鄰里套近乎,獨自從這輛黑色奧迪的后備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禮物。
“林叔、郭叔,還有哥幾個,咱等會聊!”徐大昌也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急忙撒腿跑回去,隔著四層樓招呼,“小騰吶,下來,爸媽聽說你考上‘江工大’,連夜坐飛機回來的,繞了大半個中國。你看看,這是爸給你買的‘筆記本電腦’,14英寸液晶顯示器,‘美國戴爾’專業品牌高端配置。”
這聲音抑揚頓挫,高亢嘹亮,每個重點詞匯都掐的很清楚,簡直像是念話劇稿中的臺詞,生怕整個化工大院都聽不清。
徐騰真心想跳樓,要是有地洞,他一準鉆進去,只能先和夏莉掛了電話,黑著臉,并沒有下樓,免得被鄰居們看笑話的眼神刺傷自尊。
即便是再世為人,有一些悲劇也是永遠無法更改的,譬如你的父母。
徐媽以前是廠里的出納員,頂多算是勢力眼,稍微有點暴力傾向,喜歡拿著菜刀和徐爸吵架,至于徐爸,那真是奇葩。
這么說吧。
據徐騰所知,徐爸是94年下崗大潮之后去的深州特區,第一份工作是賣各種雜亂無章的保健藥品,第二份工作是賣保險,后來又搞過安利,搞過網吧,剛開始是賺了點錢,畢竟那時也是人傻錢好騙。
可惜很快就輸光了,為了混口飯吃,甚至從股東輪為網管。
同志們,四十歲的網管有沒有見過!
最后是真的混不下去,正好徐騰和妻子楊滟在江州郊區買了房,這位“徐總”五十多歲才回江州,在省城賣二手車,還搞微商,名片上依舊印著董事長、理事、顧問等等一堆頭銜。
總之,不要對“徐總”有任何指望,別信他,不被他騙錢就行。
徐騰對這位“徐總”只做過一個改變,那就是同意搬到爺爺奶奶身邊生活,讓“徐總”有機會賣了房子,湊齊兩萬塊錢和徐媽一起去深州特區闖蕩。
不管怎么說,徐媽是會計員,還喜歡用菜刀、水果刀、拖把、搓衣板和“徐總”理論人生。
或許正如“徐總”所言,省城女知青的徐媽自打結婚的那一天起,就是下嫁,根本看不起“徐總”,慘淡的生活與殘酷的現實,硬生生將徐媽從高傲文藝的女知青,逼成了化工大院里最出名的潑婦。
徐騰活到三十歲的時候,除了他考上大學、結婚,還有女兒出生,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有哪一天是真的開心,總像是有著某種無法訴說的痛苦。
對他來說,知青是一個很遙遠的名詞,他無法理解。
直到他和楊滟決定離婚,兩人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女兒時,他才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有他的存在,徐媽寧可一個人孤單的活下去。
這是一個平凡的家庭,又是一個令人瘋癲的家庭。
徐騰沒有下樓,站在四樓的窗口看著父母,想到六年零十個月前的那一幕,確切的說,那是十四年后的一幕,他開車穿行在江嵍高速公路,壓抑著內心的憤怒。
父母一直在后座上為他和楊滟離婚的事爭吵不休,相互指責,彼此謾罵,直到他們被一輛貨車撞入青鸑湖。
總有人傳言,古佛寺外的青鸑湖里有水怪,全身光芒閃閃。
那一天,在他被淹死之前,他似乎真的見到了。
幾年前,他曾一個人去青鸑湖游泳,想在那里尋找水怪,什么也沒有發現,但他忽然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冥冥之中的神,掌持著輪回的力量。
他的手腕上戴著一串很普通的酸枝木念珠,稀稀落落的八枚珠子提醒他,這是他的使命,拯救八個最重要的人,與他一道脫離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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