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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軍國兩張皮(上)

  此時天漸漸黑了下來,華燈初上。自清早吃過早飯上朝,到現在粒米未進,徐平是真地感到餓了。趙禎卻意猶未盡,讓小黃門點起燈燭,就是不讓徐平出宮。

  這里是天章閣,供著趙禎祖宗的地方,吃喝都不合適,徐平心里直叫苦。

  讓徐平坐下,趙禎道:“銀行的事情你跟我說清楚了,其他新政盡管去做,只要跟中書商量妥當,我這里不會阻攔。說起來從你在邕州建蔗糖務,到去年在京西路搞棉布,給朝廷增收了錢糧無數。可國用依然是年年趨緊,不見緩解,希望這一次有個根本改變。”

  徐平沉默不語。怎么緩解?賺的多架不住花的更多,而且莫名其妙就花出去了,都不知道干了什么事情。只能希望從下年建立預算決算制度之后,能夠管住花銷的口子吧。

  趙禎又道:“開始你講什么要做預算,把養軍之費也管起來。不是我不支持你做事,只是此事極不易做,你明不明白?養軍之費,必須從長計議,一個不好惹起兵亂,不是小事!”

  徐平捧笏:“微臣明白,陛下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現在的養軍之費就是個無底洞,如果不改,三司賺再多的錢,也是填不滿的。”

  “不是已經定了按總數預算,凡增加多少,都有明確數目嗎?只要總數管住了,至于這錢怎么花,由三衙去定就好。其他衙門插手,諸將必然不滿,朕也就難做了。”

  徐平道:“目前只能如此了,還能怎樣?臣怕的就是,日常花費是按總數管住了,但一些非日常的花銷,還是無章可循,讓人無所適從。”

  趙禎點了點頭:“我心中明白,自然有分寸。”

  徐平默然。他并不想跟趙禎討論軍隊,這個問題太敏感,很容易引起矛盾。由于西北的形勢越來越嚴峻,官員中上書對軍事獻計獻策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泛泛而談,并不涉及最根本的問題。徐平是真正帶兵打過仗的,反而一直閉口不談兵事。要不是當了了三司使,必須限制軍費的無節制花銷,他連控制軍費的事情都不想提。

  禁軍總數幾十萬,而且九成囤駐于北方,對天下的控制穩如磐石。這個年代,長江以南真正開發了的地區只有兩浙和江西,不具備動亂的條件。只要沒有對外戰爭,這個時候是皇帝睡覺最踏實的時期,說軍隊要改革趙禎怎么可能聽得進去?

  趙禎看著窗外,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道:“天下不聞兵戈數十年,自唐朝時安史之亂起,何曾有過如今天般的日子。常說國泰民安,不就是如此嗎?禁軍或許有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有今日局面,可見國家在軍政上無大錯。縱然多花一些錢,只要不出亂子,總是值得的。然而我聽你的意思,對軍政頗多不滿,只是因為心中有顧慮,不想講而已。”

  徐平斂目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趙禎嘆了口氣:“你少年登第,如今做到計相,年未滿三十,天下側目。說話行事格外小心謹慎是應有之意,我能明白。但真要說起來,自天圣五年進士及第起,到如今也近十年了,十年之間,做到權三司使其實也不是了不起的事。本朝十年由通判到參政宰相的也不乏其人,你只是年紀太輕而已。今日在天章閣,沒有外人,你有什么不想說的話,盡管說出來吧。無非是我聽在耳里,能不能做,心里自然有主張。”

  話說到這里,徐平也不能再不開口,只好道:“臣就怕說出來,陛下心里不快。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到事到臨頭,說了徒亂人心。”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這道理我懂。朕自認親政以來,還是能聽得進臣僚言語,不是什么剛愎自用的人。臣僚言事是本分,說不說在你,用不用在我。”

  這話說得好聽,但親政沒幾年,光范仲淹就因為言論,被重貶了兩次了。雖然都是隨貶隨起,更多的是對他的敲打,并不是真地打入另冊,棄而不用。但這種大起大落,有多少人能夠泰然處之?范仲淹那鋼鐵一般的神經,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的。

  話說到這里,趙禎一定要問,徐平便也就不能不說。反正說了就了說了,用不用趙禎心里掂量就是。問題終有一天會暴露出來,現在先提個醒也好。

  理了一下思路,徐平道:“本朝開國,自棄遷都西京之議,定都汴梁,雖然說是在德不在險,但實際上是在開封府聚天下之兵,國因兵而立。朝廷所議國家大事,必言軍國,地方州曰軍州,盡行軍制。州郡長貳系銜先軍后州,屬官或為幕職,或為參軍,地方儲財之庫曰軍資庫,天下財力用途稱之為贍軍。概括言之,如今天下事最重莫過于軍,國家聚天下之財為了養兵,本朝可謂依兵而立,以兵為本。”

  宋朝繼承五代軍閥政權而來,徐平所說的自然是事實,也是這個時代所有官員百姓都心知肚明,言語之間并不避諱的事情。雖然宋朝的政策是“崇文抑武”,后人經常把這個朝代稱為文治,但實際上,當時人的眼里卻不是如此,國家第一件大事就是軍。至于其他相應的政治、經濟制度,很多都是為了養軍而出現的。

  在趙禎心里,這是理所應當,五代的規矩就是“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皇帝自然就要掌握天下最強大的武裝力量。只要做到了這一點,就天下太平。

  徐平又道:“然而國家承平日久,武夫當國自然不可能,五代征伐不斷,天下受不了那樣的折騰了。國家制度是一切為了養軍,然而真正的政事,則為文治,武夫不預國政。”

  趙禎皺了皺眉頭:“依你的意思,莫非還想讓禁軍參與國事?”

  徐平搖頭:“臣沒有那個意思,再者說了,就是朝廷同意,禁軍將領又管得了國事嗎?”

  很多將領大字不識,連自己屬下有多少人要發多少糧都不知道,讓他們管政事,那不是開玩笑嗎?武夫當國,治理國家靠的是屬下幕僚,不然現在州郡的那些屬官為什么稱為幕職和各種參軍?讓武將管國事,惟一的辦法就是恢復藩鎮制度,那是不可能的。

  徐平想要說的是,按他前世的知識,軍事是政治的繼續和延伸,必然是要服從于政治的。如果反過來,強行讓政治為軍事服務,歷史上一個是秦,二世而亡,另一個就是二戰時的法西斯,一切軍事勝利都是曇花一現。

  現在的宋朝,國家因兵而立,而又崇尚文治,實際軍國并提,是兩張合不在一起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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