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徐平看向自己,段云潔微微向他笑了笑,點了點頭。
三司大規模出產紙張,紙價急劇下降,印刷業迎來了自己的春天。以前由于紙價過高,一冊書動輒幾百文,精美一點的都要一貫向上,一些名家精校精印的如《杜詩選注》之類,更是賣出幾十貫的高價。現在紙價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不到,還特別適合于油墨印刷,一本小冊子十文八文已經很常見。
段云潔的印書坊是最早搭上這順風的私人商業印書機構,賺的利潤相當可觀。由于不再只是面向賣書人,更多的客戶轉向了普通市民,對游記的需求量極大。偏偏這個年代這些內容極為缺乏,段云潔便向京城里的國子監學生、落第的舉人廣泛約稿,空閑時間多的館閣官員更是搶手。
歐陽修、胡宿等人都曾經寫游記賣給段云潔,很是賺了筆外快。聽說徐平今天開始見客,段云潔便跟著他們一起,過來看看徐平的情況。
吃過了西瓜,有人端了水出來,大家都凈過了手,重新落座。
燕肅問徐平:“云行,你的病情如何?這一次可是病得不輕!”
“沒什么大礙,只是嘴里腫脹化膿,吃不下東西,精神不濟。”
說完,看到一邊坐著的王洙,對他拱手:“這次多虧原叔,急時施以援手。”
王洙回禮道:“待制客氣,既然路上遇見,豈有視而不見之理?”
現在的館閣官員里,醫術最高的要數王洙和高若訥,就是不做官,他們出去開個醫館也能夠養家糊口。尤其是王洙,歷史上在翰林院書館里掘出了張仲景的《金匱要略》,使張仲景的醫學著作能夠完整流傳。
不過高若訥為人方正近于木訥,與人交往不多,當時出手的是王洙。
來的人數太多,徐平家里也沒有準備,閑談一會,眾人見徐平的精神還是不怎么好,便紛紛起身告辭。
徐平把人送出門外,高聲道:“我在家里閑居養病,也是氣悶得很,以后諸位有了空閑,可以多來坐一坐。家里雖然沒有什么物招待,終究是地方廣大,不會局促!”
一眾館閣官員紛紛擾擾地應著,走向門口。
段云潔走在后面,徐平跟上,低聲對她道:“沒想到今天你也來看我。”
段云潔笑著低聲道:“你這次病得突然,外面傳得怕人,我心里放心不下。剛好館閣里有官員在我那里賣文字,結算潤筆,便央他們帶著來看一看。好在他們都知道我們在邕州就是熟識的,也沒有推托。”
“有心了,有心了,我真是沒想到。”
徐平一邊口里說著,一邊把段云潔送出門去。終究是男女有別,京城里不像在邕州時那樣沒什么忌諱,徐平不能把段云潔單獨留下來說話,只不過是能見一面罷了。
帶著段云潔來的歐陽修那些人,多少看出了點苗頭,想著只怕段云潔和徐平兩人只怕有些說不清的關系。這是文人雅事,段云潔現在又是他們的金主,又是知書達禮有學識的人,都存著看熱鬧的心思上下攛掇。
只是段云潔還在孝期,徐平刻意與她保持距離,讓這些人心里有些失望。
看著段云潔跟眾人離去,身影漸漸不見,徐平立在門口,想起邕州往事,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文人風流,跟酒樓歌妓逢場作戲是常有的事,但真正的良家婦女沒事去撩撥還是讓人不齒。就是高官納妾,年未到四十,少壯時候不是功成名就享受的時候,也很少有人這樣做。年不到四十不納妾,也是士大夫的一條潛規則。
像柳植那位祖上的大人物柳開,放蕩不羈,曾經有錢惟演的族人帶著家人進京朝謁,他到人家里做客,看見畫上的一個女子長得不錯,一問是那家的女兒,剛好自己妻子去世,便逼著就讓人把女兒嫁給自己。這可是強娶民女,而且搶的是和平獻土的閩越錢家的女兒,當時便引起軒然大波。結果事情鬧到真宗皇帝那里,真宗竟然跟錢家說把女兒嫁給柳開是賺了天大的便宜,給點嫁妝當成一樁美談。說到底,柳開還是續弦娶回來做正妻,才強娶了就強娶了,皇帝也給他撐腰。
段云潔也算是功臣之后,本身又在孝期,徐平家里有妻有女,走得近了影響非常不好,臺諫是真會拿著這事情說事的。有奏章上去,徐平自己所受影響倒在其次,段云潔的名聲就大壞了。等到孝期過去,如果段云潔自己也有意,徐平并不介意納個妾室回來,這個年代是正常的事情。至于林素娘介意不介意,徐平覺得自己的妻子貌似不會強烈反對這種事情,林素娘一向都表現得挺賢惠的。
但現在,段云潔身上還帶著孝的時候,徐平必須刻意拉開距離。這是做人的基本準則,到了這個時代就要遵守這個時代的道德,不然害人害己。
扶著門前的大樹嘆了口氣,徐平覺得心里有些失落落的,轉身進了家門。
門外孫七郎和劉小乙正在帶人干著農活,見了徐平的樣子,也是嘆氣。徐昌和劉小乙沒到過嶺南,不知道那里生的故事,孫七郎突然想高大全了。
回到小花廳,徐平一個人坐在桌旁,自己想著心事。段云潔與林素娘不同,是真的有些志同道合的意思,人漂亮倒還在其次,關鍵是話能說到一塊去。男人嗎,有個紅顏知己相伴總是令人心情愉悅的事情。但徐平一向都自我克制,讓事情自然而然地展,真到了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他倒也不會畏縮不前。但在這之前,也不會像十幾歲的少年人一樣追著女人不放,人活著并不是只有男女之間那點事。
正在徐平胡思亂想的時候,徐昌急匆匆地進來,對徐平道:“大郎,鹽鐵司里您幾位屬下到了府里,正在客廳急著要見你呢!”
徐平見徐昌的樣子跟剛才不一樣,知道這幾位屬下只怕不單是來看自己,急忙站起身,快步轉到前邊客廳里。
等在那里的郭諮、劉沆和鄭戩三人起身行禮,徐平見劉沆和郭諮面色沉重,而鄭戩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便就知道三司里面只怕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