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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酒名

第42章酒名  七月甲午,初九。

  昨夜蒸酒直到大半夜。到了最后,酒糟已經沒有什么味道了,蒸出來的酒幾乎沒了白酒特有的香氣,只好把后面的酒與前面的兌在一起。這樣雖然會導致酒的質量降低,在這個時代也無所謂了。

  一早起來,徐平便要到白沙鎮去送酒。

  原先買酒樓時剩下的酸敗的酒早已用完,酒糟蒸出來的糟白酒畢竟數量有限,根本不夠賣的,只好用酒樓里的好酒來蒸了補充,徐正心疼得牙痛。

  李璋聽說徐平要去鎮里,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口中道:“好幾個月都沒有見過伯母了,我跟你一起去,給伯母問個安!”

  徐正一個月里總要去京城一兩趟,張三娘自離了東京城,卻直到現在再也沒回去,李璋上次來又沒見到,確實是好幾個月沒見了。

  徐平也有意在這個半大孩子面前顯擺,便就答應了,讓他與自己一起坐三輪車,伴著牛車送酒去鎮里。

  此時天熱,太陽還沒露頭眾人便就出發。

  徐平和李璋坐在三輪車上,高大全和孫七郎做動力,徐昌做司機。呂松在一邊趕著拉酒的牛車,還有五六個莊客伴著他在一邊走。

  昨夜忙完,徐平當場兌現了賞錢。這幾個莊客都是存不住錢的,要去鎮里瀟灑一番。高大全和孫七郎也有這個心思,所以搶著蹬車。惟有徐昌現在有迎兒這個小媳婦管著,再沒有亂花錢的機會了,被兄弟們調笑一番。

  莊里干活,為了調動莊客的積極性,除了每月固定的工錢,有大活的時候徐平也會以現錢犒賞,有些類似于他前世的獎金。在這個年代這是通行的做法,其實相比徐平前世很多老板連加班費都不發,還是有些人情味的。

  可惜的是莊客這個群體,大多都是無家的浮民,頗有些流民習氣,沒有存錢的概念,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生與死,錢隨得隨散。很多人辛勞一輩子,還是一無所有,晚景凄涼。若到災荒年月,首先受到沖擊的便是這些人,宋朝廷又把這些人招入軍中,以免作亂。如此一年一年,在宋朝的廂軍和下層社會中這種流民習氣極其泛濫,影響深遠。

  徐平見得多了,也為他們的未來擔心。同在一個屋檐下,都算是一家人,莊客所承擔的義務,比工人對老板承擔的多得多了。后來徐平想了個辦法,讓莊客可以把錢存在莊里,隨用隨取,免得在自己手里亂花錢,頗有些他前世銀行的意思。要知道這個時代存錢沒有利息的說法,一般還要收手續費的,徐平莊里免費存放,算是一個福利。可惜應者了了,大家都懶散慣了。

  車邊的這幾個莊客就是最典型的,身上哪怕有一文錢,也是渾身不舒服,非要花得干干凈凈才會老實下來。這還是徐平嚴禁莊客賭博,不然的話昨天發錢,今天就會有人輸得精光。

  李璋坐在三輪車上,新奇得不行,東張西望,一刻都安靜不下來。

  剛開始徐平還給他耐心地解答一些問題,沒多大一會就煩了,讓他自己折騰,再不理他。

  等到太陽升起,剛剛褪去紅光,一行人進了白沙鎮里。

  這三輪車已在鎮里出現多次,大家都見怪不怪,沒人來圍觀了。當然也有家里有幾個錢的主,想給自己也置辦一輛,都被徐平一口回絕。這車看起來不那么起眼,技術含量還是很高,根本不是錢的事。

  到了酒鋪門口,主管陸攀出來接著。

  徐平問他:“陸主管,我阿爹不在這里嗎?”

  陸攀道:“回小官人,主人這兩天都在酒樓里,沒有過來。”

  徐平讓徐昌在這里跟陸攀搬酒,帶著李璋來到酒樓。

  大清早也沒有什么客人,劉小乙跟幾個小廝閑坐,見到徐平,急忙上來迎接,帶著向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徐正和張三娘吃過了早飯,正在喝茶。

  到了屋里,不等徐平講話,李璋先上去道:“見到徐伯父,見過伯母。伯母許久不見,想死我了!”

  張三娘眼睛一亮:“這幾個月沒你這孩子在身邊吵鬧,突然就覺得冷清了不少。過來讓我看看,你長高了沒有。”

  李璋走上前,張三娘拉著他左看右看。

  徐平上前,見過了禮,對徐正道:“阿爹,我前些日子說在莊里釀的酒,今天已經拉過來了。”

  徐正一下站了起來,口中連道:“好!好!這些日子可愁死我了!”

  張三娘拉著李璋在自己身邊,對徐平父子說:“你們兩個只管去忙你們的,我們娘兩個在這里說話。”

  徐平和父親來到酒鋪里,幾個大酒缸已經卸下,在柜臺一邊擺著。

  徐正走上前,把酒缸打開聞聞,對徐平道:“這一次的酒,比以前賣的還要烈上一些,是不是可以多賣一些錢?”

  徐平忙道:“阿爹可不要這樣想,你嘗一嘗就知道了,這酒只是聞著好聞,比酒糟里蒸出來的還要難入口一些,只能賣得便宜。”

  徐正聽了這話,便有些不高興:“賣得便宜,那還有什么意思?”

  徐平小聲說道:“阿爹,你也不想想,這酒是用荒地里的蘆粟釀的,本錢幾乎沒有,說起來比水也高不到哪里去,你想賣多少錢?”

  徐正看看兒子,有些狐疑:“我可聽徐昌說,你釀酒用了不少高粱,都是莊戶里買來的,可不是蘆粟。”

  徐平把老爹拉到一邊,拿起一個小壇:“這才是高粱釀的酒,那些都是蘆粟制成,用了點高粱的味道而已。”

  徐正打開小壇,聞了聞,又嘗了一小口,眼睛一亮:“這個酒好,比前些日子賣的糟酒好得多了,可以賣上價錢!”

  把小壇仔細看了看,又問徐平:“只有這么一點?能當什么!”

  徐平道:“多著呢,這次釀的要是全部蒸完,怎么也有十缸八缸,都在莊里放著呢。”

  徐正道:“放在莊里干什么?拉到鋪子里來賣嗎!”

  徐平嘆口氣:“阿爹,你賣了一輩子酒,怎么不明白這個道理?好酒要賣給能買得起的人!你看現在鋪子里,除了船夫苦力,就是禁軍營里的大兵,哪個是有錢的?就是把酒拉來,不一樣也賣不出去?這酒不怕放,越是陳的越是香氣襲人。等喝咱們家燒酒的人多了,再賣給識貨的人嗎!”

  徐正想想,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可惜這酒鋪里都是沒錢的,有好酒也賣不出價錢。要是在東京城里——”

  說到這里,長長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徐平道:“阿爹,如今我們這里燒酒也有好幾種了,味道都不一樣,以后可得分開賣,價錢也拉開,這才能吸引人來喝。”

  “這些我自然明白,哪里還用你來教我?我賣了幾十年酒了。”

  徐正想了一下又道:“若是分開來賣,就要取幾個不一樣的名字,才好區分。你看京城酒樓里賣的酒,只要有一點不一樣,就有一個別樣的名字做花頭。我們要做這生意,名字就要取好。”

  徐平笑道:“名字我已經想好了,這蘆粟釀的最便宜的一種,就叫做燒刀子,意思是一口下肚,就像吞了一把燒紅的刀子下去,暢快淋漓。酒糟里蒸出來的就叫糟白酒好了,簡單明白。至于最好的這種,既然是用高粱釀造,就叫高粱酒,一聽就懂。”

  徐正聽了這話,瞪起一雙眼瞪著徐平,罵道:“你這個夯貨,還是這么粗淺,沒半分學識!虧得林秀才和我說了幾次,說你這些日子讀書有了起色,我和你媽媽著實高興了好一陣!你聽聽京城酒樓里賣的酒都是什么名字!什么香泉膏露,瓊漿玉液,流霞瑤光,可有一個像你起的這樣粗俗?!人家聽了這名字,就是打發乞丐的,誰肯花錢來喝?”

  徐平沒想到隨口說的前世酒用的名字竟引起老爹這么大反應,只好低下頭去,心里卻還是有些不服,小聲道:“不也有羊羔酒嗎?”

  “那能一樣?那能一樣?”

  徐正本來對兒子起名抱了挺大希望的,沒想到最后竟是這個結果,怒不可遏,就差抄棍子打一頓了。

  徐平把記憶里的東京酒樓賣的名酒名字想了一下,也覺得理虧。這點是自己忘了,這個年代崇尚浮華,又到處都講點文藝氣息,自己說的那些帶著濃厚鄉土氣的名字確實不合時宜。這樣看來,自己前世的風俗竟然還挺樸實的。

  想了一會,徐平道:“這幾個名字阿爹不喜歡,那就換換。最便宜的一種就叫酒鬼,好一點的叫酒仙,最好的叫飛仙。如何?”

  徐正念了幾遍,點了點頭:“這還有些意思,怎么個講法?”

  徐平道:“這幾種酒都烈,喝了便有飄飄欲仙的感覺。至于最便宜的一種,喜歡喝酒又不想掏錢,只好去做鬼了。”

  徐正笑道:“兩個仙酒名字取得好了,只是鬼聽起來不好聽。”

  徐平搖頭:“這就是阿爹想得差了,真正好酒的,都是想做酒鬼而不得。史上第一好酒的人是劉伶,不就被稱為天下第一酒鬼嗎?”

  徐正只是搖頭:“名字便就先說在這里,什么時候見了林秀才,我再與他商量。你的才學終究是有限,想不出什么好名來。”

  徐平萬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把那幾種酒在前世的名字說了出來,竟然給老爹留下了這么個不好的印象,直接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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