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無忌皆殺
“展望！滾出來！——”
還不等勿落反應過來，沐秋柏忽然仰天大吼了一聲，這聲音中氣十足清朗悅耳，在廠房高頂上反出一陣巨大的回音，頓時整個廠子里的嘈雜徹底的安靜了下來，滿滿都只剩下那清朗的回音。
“滾出來——”
“出來——”
“來——”
巨大的回音中，沐秋柏仿佛沒事人一樣，回過頭來溫和的看著勿落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知道嗎？”他伸出左手揉了揉勿落的腦袋：“高手就該有個高手的樣子，不要讓自己跟這里的下三濫混在一起。”言辭之中，直接就給展望定了性。
勿落沒回答，只是沉默著低著頭，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思緒中沒有回神。這些人的墮落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她也很清楚，那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包括那些女人，她們找不到別的生路，所以她們愿意如此，她無權干涉。
由于自身經歷的原因，勿落幾乎從來沒法憐憫任何的凄慘悲涼，畢竟所有的憐憫同情都源自于感同身受。可她沒法感同身受，甚至中二期時，她曾經偏激到覺得人世間所有的悲慘無非都來自于那些哭泣者自身的愚蠢和無能。
就好比這些任人凌辱的女人，不是因為別人的逼迫，而是她們自己不夠狠。人活一世，除死無大事，如果說反抗和戰斗的恐懼讓她們任人擺布，那么，這種境遇就比死亡好的多嗎？無非茍延殘喘而已，在活著的時候任人欺凌以淚洗面，等到被榨干最后一絲價值，還是要被人食肉寢皮。
而拖延的那一點時間，除了痛苦怨恨悔不當初以外，根本沒有任何價值。這真是蠢得可笑。
但同時，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對現實的了解，勿落卻又日復一日更加厭惡那些以力凌弱肆無忌憚的人，那讓她覺得惡心。畢竟人類本來就是從弱到強成長起來的，這是客觀事實。所以不管什么樣的愚蠢都該有個悔過重來的機會，柔弱也罷膽怯也好，那都不是活該被肆意踐踏的理由。
反倒是那些所謂的強大者，只會恃強凌弱，這說明他們僅僅只是身體強大心靈卻弱小的畸形物，只會越來越扭曲，丑陋的讓人作嘔。
反感，憎惡，沒來由的惡心。
那就去做吧，如果不想被這個操蛋的世界改變，那就去改變眼前的一切好了！
無力時，尚且能豎起中指；有力時，又為何不能立起刀鋒？！
有力量，她就有權做她自己的選擇。
勿落低垂著頭，心里如同有把火在燒，越來越旺。
對于勿落的沉默和陰郁，沐秋柏只是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轉過了身，但當他背對著勿落時，眼里就只剩下了濃重的殺意，裸的，絲毫不加掩蓋。
這殺意猶如實質，激的剛出來的展望渾身一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雙目圓睜鮮血噴濺的尸體。然后他就看到了沐秋柏殺氣騰騰的眼神，以及對方手中明晃晃的劍，那劍尖斜斜下垂，絲絲血跡還在沿著劍鋒緩緩滴落。
有那么一瞬間，展望差一點點就想要先下手為強，把聚集好的異能火球朝著沐秋柏扔過去，但僅是一瞬，火焰的熾熱都已經到了指尖還是被他生生散去。
展望當然見過沐秋柏，也許第一次在加油站他還不以為意印象不深，但是在唐坤的鴻門宴上——
那天晚上的所有人，沒有任何人能忘記勿落和沐秋柏，這是兩尊殺神，實力強大，下手無情。敢于朝他們動手的，連個懺悔乞命的機會都沒有，唯死一途。
雖然不知道沐秋柏為什么會對自己有這么重的殺意，但是展望知道，他要是敢出手，之后的結果立刻就是命喪黃泉。
所以，即使是再恐懼再想放手一搏，展望也生生的壓下了所有的不甘，只是滿臉笑容，溫聲細語的道：“原來是沐先生啊，好久不見，也不知道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哪里得罪了您，如果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我先向您道歉。”只是因為恐懼，語氣里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兩分諂媚。
沐秋柏聞言不語，他故意把喊人的話說的那么不客氣，故意沒有收回殺人的劍，無非就是想激展望動手。到時候，就算勿落也攔不住他殺人，而之后，一句沒認出來就可以含混過去，畢竟他也就真正見過展望一面，而且極為短暫。之后哪怕勿落生氣都無所謂，反正都是展望自作自受腦殘在先。
只可惜…看來對方真是相當的警醒。
沐秋柏冷哼了一聲，甩了甩右手提著的劍，劍尖上的血在滿是積塵灰撲撲的地面上滾出一溜兒臟兮兮的泥球，他厭惡的皺了眉，拿出隨身的手帕擦了擦劍上的血，而后直接扔在了地上。
“嘖！這里的人可真是惡心，連血都是臟的。”
展望心頭一跳，沒有動怒，只是順著話頭接了下去：“呵呵，沐先生說的是。我也是一時沒找到地方才會暫時在此落腳，本來都準備離開了。”展望沒反駁，只是果斷把自己摘了出去。這會，他也感覺到了沐秋柏不是真要殺自己，那么他來，只能是別的事情…可自己跟他們從無半分交集，莫非是鄧思思對勿落那點包藏禍心的小心思爆發了？
可還不等展望想明白，勿落自沐秋柏身后轉了出來，聲音冰冷：“展望，馮四是誰？”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展望一愣，他當然知道馮四是誰，但是他卻一時間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回答。他已經得罪了基地的領導層，如果再得罪可以稱之為地下之王的馮四…
勿落看到了展望的遲疑和恐懼，只是冷笑一聲便轉身離開，可還不等她邁出一步，后面又傳來了展望的聲音。
“我帶你去！”
這讓正準備要離開的勿落頓住了腳步，她回頭看向展望，皺著眉頭帶著幾分審視。
只是展望也是個人物，一旦下定了賭注，自然是舉手無悔，他溫和的道：“我只是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你，畢竟我們是同學，”他有些無奈的皺眉道：“馮四他，不是什么好人。”
聽了這話，勿落語氣溫和了不少，她仰了仰下巴道：“說吧。”
展望躊躇了一下，四下看了一眼，他知道那薄薄的木板墻后有無數雙耳朵，然而，他一咬牙，還是開了口：“馮四是這片貧民區的地下之王，他…”看到勿落冰冷的眼神，展望深吸了一口氣，說了下去：“拐賣人口…聽說是吃人肉。”說完這句話，展望感覺自己后脊背上都是冷汗，他知道自己從此后再無退路了。
真說出來，展望也就再無顧忌了，他憤慨的道：“基地上面下發到貧民區的物資都會被他盤剝不少。但這都是小問題，最主要的還是人。除了自愿賣給他的人口，其他的坑蒙拐騙的非常多，現在看到基地里幾乎沒有特別小的小孩子。不是真的都沒活下來，據說都被活生生吃了。”
“說準確點，什么叫做非常多？”他這種東扯西拉的主觀渲染讓勿落有些不耐煩了。
面對勿落的不耐煩，展望的神情卻絲毫沒變，他頓了一下，又道：“非常多，大概…大概有十之三四吧。基地每天進來的人挺多的，沒有異能的經常失蹤，貧民區里面不知道，但是這里的話，幾乎每天都有一兩戶再也不回來了。
“我想，除了正常死亡的，大約不是被賣過去了，就是被抓過去了吧？我也只是聽說，雖然也有別的人在干這個，但是最大的買家卻是馮四，如果說不是他干的，不太可能。”展望不是個草包，說話間腦子越來越清楚，之前漠不關心的事情，如今卻逐漸脈絡清晰。
“也不止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甚至是異能等級不高的異能者，有的拖家帶口的也會遇到這種事，出了任務回來，家里的女人和孩子都不見了什么的，經常有人去找馮四去拼命，幾乎每天都有，這個附近的人都知道的，可惜…哎…”
展望說著說著嘆了口氣，他說的這些，這片區域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尤其是在這種朝不保夕又互相防備的末世里，少一個人恐怕不止沒人害怕，反倒還會慶幸自己多了一份生存空間。所有人都如此，只要死的人不是自己，就可以睜著眼睛不斷麻木下去。
“是嗎。”這個道理，勿落自然很清楚。她垂下眼，沉默了一會。
獨善其身和自掃門前雪是末世的生存準則，但是，這件事…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單純的人吃人，但是聽展望這么一說，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不，只要有一半的真實性，那么…
“帶我去找他。”勿落道，只是轉念間，她已經下了決定。
“勿落，”展望還是忍不住問了：“你們有仇？”
“沒有。”勿落答的很干脆，只是還不等展望后悔，她緊接著道：“可我覺得他很惡心。”
“所以我決定殺了他。”勿落冷笑一聲，聲音驟然提高，三級異能者的威壓擴展到極致，甚至傳遍了整個廠房，壓的整個空間里所有人的腦袋都嗡嗡作響。
“順我意則生，逆我心則——殺——！”
“殺——！”
“殺——！”
“殺——！”
清冷如冰的女音，那殺字拖的極長，直到整個廠房滿滿都是回音，經久不息。
在那樣激烈的宣言之后，第一高手勿落在貧民區鬧事，放話要殺地下之王馮四的消息仿佛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基地，一時間如同巨石入水般引來所有人的側目，震驚者有之，欽佩者有之，嘲笑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
然而，最多的，還是來自無數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卑微情感，感激涕零？痛哭流涕？欣喜若狂？還是同仇敵愾？那細微到幾乎隨時將要泯滅的火焰，卻被那一個殺字匯聚到一起，越燒越旺，直至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