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遼東 第五十一章 徐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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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河西岸,遠離河岸相對偏僻的一個地窩子里。
狹小的空間充滿了濃厚的魚腥味兒,一個滿臉胡子的粗魯漢子正悉悉索索的系腰帶穿鞋,收拾停當后,從褡褳里掏出一把銅子兒扔到了地上,帶著山東口音說道,“老規矩,十個,數數。”說完一撩門簾出去了。
“門”外清新冷冽的空氣一擁而入,沖淡了“屋”里的魚腥味兒,也讓躺在地上兩眼無光的徐婉云一激靈,仿佛靈魂這才回到自己的身子里。
她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扯起那張權充被褥的破棉布往赤裸的身上一裹,伸手在地上摸索著男人扔下的銅錢——天色已暗,地窩子里什么都看不清了。
銅錢入手又薄又輕,徐婉云不用看都知道那是黑心錢莊的私鑄錢,兩文錢才當得了一文制錢,她無可奈何地輕嘆一口氣——看來這些日子魚市的生意不怎么好——收撿好十文錢,這才慢慢摸出了一個破布包,一層層打開后,取出一塊啃了半邊、又干又硬的饃饃,喂到嘴邊一口咬下去,慢慢咀嚼起來。
地窩子里越來越暗,終于徹底陷入了墨汁般的黑暗中。
咀嚼聲停了,徐婉云縮著身子,兩行清淚無聲滑下。
她是遼東遼陽人,今天,十月十四,是她的生日,過了今天,她就滿十八了。
曾經,她有個雖貧寒卻無比溫暖的家,爹爹是遼陽城的更夫,娘有一手好繡工,專為城中大戶縫縫補補;七歲的小弟剛剛開蒙,每天天不亮拎著他那小書籃脆生生的喊一聲“娘,姐,俺上學去啦”就出門了,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急匆匆地跑出門,追上弟弟檢查他的書帶齊沒有,中午的干糧夠不夠,臉洗干凈了沒有,衣裳是否利落,看到弟弟這個讀書人乖乖地聽自己擺布,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之一。
沒有大富大貴,沒有大魚大肉,沒有大紅大紫,但日子卻無比安詳甜蜜。如果沒有后來那一夜的話,她現在應該已經嫁人了,嫁給遼陽城里的某個小伙計,或是遼陽城外某個樸實的年輕農夫,當然,也可能像她夢想的那樣,嫁給一個讀書人,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
可是,這一切都隨著那一夜的到來幻滅了。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這是個她一輩子都沒法忘記的日子,那天晚上,遼陽陷落,韃子入城!
多少次,她從噩夢中驚醒,那噩夢,正是三月二十一夜里的遼陽城:那也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已經被圍了兩天的遼陽城里,突然間火光四起,喊殺聲震天;借著火光,她看到她爹臉色煞白,哆嗦著手一塊塊往自家大門上釘木板,令人窒息的氣氛壓在這個小小的院子里,也重重地壓在整個遼陽城里!那時的她還小,不知道那氣氛叫絕望!只是緊緊抓著娘親的衣角,看她爹釘木板,似乎釘牢了大門,就能把一切混亂都擋在門外。
然而,門外很快響起了野獸般的嚎叫和她聽不懂的韃子話,砰砰的撞擊讓大門搖搖欲墜,他爹他娘把他們姐弟摟在懷里,渾身顫抖眼睜睜看著木板一塊塊掉落。
門被撞開了!三個小山般的身影一擁而入,同時帶入小院的,還有混雜著血腥味、毛皮腥臭味、濃烈體臭味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兒。
她爹困獸般舉著手中的榔頭迎了上去,雪亮的刀光一閃,她看到她爹從脖子到肋下被斜斜地劈成了兩截!
血雨沖天而起,潑灑在嚇傻了的母子三人身上,直到她娘被桀桀怪笑著的那個須發花白的韃子扯著頭發拖開,她才反應過來,剛準備伸手去拉,卻看到母親緊緊抱著的弟弟被踹倒在她跟前,一柄大斧猛地揮下,弟弟的腦袋一下跳了起來,詭異地越過她的頭頂;滿腔的鮮血噴了她一頭一臉,濃得有若實質的血腥味兒中,她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已經是在馬背上了,雙手反綁著,俯面架在馬鞍前。除了眼前一起一伏的還帶著殘雪的大地,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感覺自己的下半身疼得似乎要把她撕成兩片!
就這樣,她成了這個須發花白、名叫恰克圖的韃子的女奴,被他帶到了赫圖阿拉南邊的村子里;白天像牲口一樣干各種臟活累活,晚上還要被恰克圖和他兩個兒子蹂躪。
她也曾想到過死,用死來擺脫這絕望的生活,用死來洗刷自己的恥辱,可好幾次她已經把頭伸進懸在屋梁上的布帶時,爹爹被劈成兩半的尸身還有跳躍著的小弟的腦袋就會突兀地浮現在她眼前,最后則是娘親那張美麗的臉龐,正朝她緩緩搖頭,最終她一次次哭倒在地,日子長了,自戕的心也就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恰克圖父子、對韃子越來越深的刻骨仇恨。
她沒看到她的娘親,在那村子的三年里,無論她怎么變著法兒打聽,都找不到一絲一毫她娘親的訊息。
恰克圖他們常常出征,這就給了村子里漢奴們交流的機會,在一個叫張雄的年輕漢人的鼓動下,大伙兒決心逃亡——死,也要死在大明的土地上——可赫圖阿拉隔大明太遠,他們不敢動。
第四年,機會來了。
韃子在野豬皮的帶領下,舉國西征,同蒙古的林丹汗死磕;東江鎮的毛大帥乘機掏了韃子的老巢,一路北上,連寬甸都打下來了。
消息傳來,留守的韃子人心惶惶,而漢奴們卻欣喜異常,一股逃亡的暗潮洶涌而至。
張雄動手了!帶著包括徐婉云在內的十多個漢奴,他們殺掉了留守村子的幾個老韃子,成功逃出了村子,匯入了南下投奔東江鎮的逃亡大軍。
一路歷盡千難萬險,徐婉云終于跟著浩浩蕩蕩的東江大軍,退回了皮島。
然而,人滿為患的皮島糧食極其緊張,連上陣的戰兵都吃不飽,像徐婉云這樣的婦孺就更不用說了。
她只得用自己的身體換吃的——這是皮島大多數孤苦的女人唯一的選擇。
應該說徐婉云的運氣很好,某次她接待了一位登州水師運糧的大叔,苦苦哀求之下,對方答應了她,把她從皮島帶回了登州。
雖然遠離了夢魘般的遼東,但徐婉云的處境卻沒好轉多少,她依然找不到活兒干,只能依靠自己的身體換來勉強活命的糧食,像一只蛆蟲般掙扎在沙河岸邊的泥潭里。
她恨韃子!是韃子毀了她的家,毀了她的一切!
她更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是個女兒身!如果她是個男兒,她肯定會像皮島千千萬萬的熱血戰士一樣,拿著刀,咬著牙,和韃子死磕!
擦干眼淚,徐婉云從回憶中醒了過來,默默啃著又干又硬的饃饃
無邊的黑暗中,她意識漸漸模糊,終于睡著了。
第二天她是被尖利的哭聲喚醒的,穿好衣服爬出地窩子,徐婉云呆滯的看著不遠處正抬著凍斃的尸首往外走的人群,遺孀的哀哀慟哭撞擊著她那顆麻木的心——雖然才剛剛入冬,但這片鬼蜮般的土地上,類似的一幕已經隔三差五在上演,她已經司空見慣了。
有時她甚至有些羨慕那些凍得發青的尸體,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眼睛一閉,什么都結束了,多好!
她想得正入神,耳邊響起了熟悉的呼喚聲,“婉云!婉云!”
扭頭一看,是平日里對她照顧有加的曹嬸兒,此刻正一臉喜色的朝她走來,“你起啦?嬸跟你說,天大的好事兒!……橋頭柱子那兒,說是在招工,而且還是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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