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神州道 第四章
以神術匯聚的陽光從穹頂處的水晶中灑下,將那高達二十八米的黃銅雕塑照耀得金光閃閃,滿目生輝,太陽神那威嚴而慈祥的面目在金光閃爍中更是顯得偉岸,而那眉目間也雕琢得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一絲一毫的須發都是清晰可見。
風吟秋仰頭觀看著這巍峨巨像,他已經看了好一陣子了,卻還是沒看得夠。在他的眼中,這尊神像自然不是單純的金屬雕塑而已,他能夠感覺到,一股隨著日光從天而降的煌煌大日般的神性也在其中奔騰流暢。在他旁邊不遠處,一群信徒正在對著神性膜拜,高聲吟唱贊美詩,虔誠的神念隱隱與雕像中的神性相呼應。其中有少許足夠虔誠,對太陽領域有足夠感悟的人,甚至將會引導神性與自身相連,獲得一些低階的神術。
這里是太陽神殿的主殿,一間方圓足有一百一十米,高四十八米的巨大半圓形建筑。地面全部是光滑的大理石,各色大小的石板在地面上拼湊出一幅看似簡單卻恢弘大氣的圖畫,周圍墻壁上連綿不絕的浮雕和壁畫,銘刻其上各式各樣的贊美詩也都是歷年累積的精美藝術,有的描述的是歐羅民間傳說中的太陽神的各種神跡,有的描述的是日光神殿的歷史。
“奧斯星城早在托蒂亞王國時期就已經建立了的,是大陸西側最重藥的港口之一,而我們日光教會也幾乎是在同時就建立了這里的太陽神殿,將阿曼塔的榮光散布于此。這一間日光神殿可以說是西海岸最古老,也是最輝煌的一座。您看那邊最下方的壁畫,那就是講述當年建筑這一座神殿時的景象……”
旁邊的日光牧師介shào著,措辭文雅,語調抑揚頓挫,帶著贊美詩般的節奏感,聽起來十分悅耳。不過風吟秋猜得到這也并不是特意為自己安排的,這太陽神殿既然要弘揚教義,又將這神殿修得如此巍峨堂皇,肯定是需藥常常對外人宣講介shào的。這位牧師顯然是經常在人前宣講才練出的這一份好口才。
不過這樣一邊參觀這和神州大陸迥然不同的異域文化風物,一邊聽人這樣細心講解,確實是從未有過的感受,眼中所見耳中所聞都是新鮮有趣還頗有意義的事物,風吟秋又感覺到了那種不知dào有多久未曾感受過的有趣且愜意的輕松心情。
到底有多久了?他有些微微愣神,連這個也記不得了,只知dào在一個人孤身四處游蕩的時候,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吧。
我過來了,原來不過是回到以前那樣罷了。他不自禁地自己笑了笑。
“風先生,你原來在此,可讓得貧道好找!”
劉玄應的聲音有些急躁的聲音傳來,風吟秋轉頭看去,正看見這位真武宗的長老略略有些氣急地站在門口。這場面如果能讓其他神州大陸上江湖中人看了必定會覺得稀罕,能讓這位已成道門內丹,養氣功夫登峰造極的高人露出急迫之態的事情也不知是什么樣的。道門養氣靜心之法,到了高深處那是連生死都可看得如兒戲一般。
不過看看劉玄應后面跟著那個滿頭大汗的姓洪的通譯,風吟秋也就明白了,不由得一笑。
“風先生,大家到底是同舟共濟了足足兩月,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吧。你卻倒好,將我們整船人都丟在那里不管,自顧自地來這里觀摩起夷人神殿來了。”既然找到了人,劉玄應略有些焦急的神情也為之一松,然后也注意到了大殿正中那巍峨而光芒四散的神像,頓時也忍不住注目其上。一路走來,環顧四周,大殿的寬闊雄偉和華美修飾也令他面露驚嘆之色。
“這一路行來,其他地方也就罷了,這夷教神殿卻是當真巍峨雄奇,氣概不凡。我神州之上怕是找不到如此恢弘堂皇的建筑,就算是凈土禪院,還有龍虎山上的天師大殿怕是也大為不如。”
風吟秋笑了笑:“那是,再如何修,豈能大過金鑾殿去?而金鑾殿再怎么大也是人住的地方,又怎能和神靈居所相比?”
“儒教大行之時,天子也就是尋常百姓心中的神靈…”劉玄應苦笑了一下,隨之他的視線也落在那太陽神的神像之上,注視片刻之后神色越發感慨。“原來這就是真zhèng的神祗氣息么?果然不凡,果然不凡,貧道還從未見過。西狄狼神隕落,五行先天靈物不見于世之后,怕是神州大地再也難見這般直現于世的天地真靈了。”
“不知劉道長有所察覺沒有,自從越過那條元磁風暴帶之后,這邊的天地法則似乎和神州的不盡相同…可說是條理更為分明了些,也許這便是這邊真神更易顯化之故…”風吟秋摸摸下巴,瞇著眼睛回憶。“…我記得教授我歐羅語的那位歐羅老丈曾說過,我神州大地的天地法則更偏向于混沌之屬,因此真神不顯…”
“不然,不然,此混沌一詞用得不妥。依貧道所見,那位歐羅老者是習慣了拜祭歐羅大陸上顯化而出的神靈,卻疏忽了對大道本源的感悟,才有此言……不過這方天地確實與我神州頗為不同,貧道吐納之間早就有所察覺……”
旁邊的洪譯官猛然大力地咳嗽了兩聲,劉玄應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時興起,卻是將正事給忘記了。”他頓了頓后搖頭苦笑道:“風先生你將我們整船人丟下,自己跑了,可是有些不厚道了,你可知現在整船人都亂作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么?”
風吟秋笑笑:“但我只是靠著走后門才混進來的江湖散人一個,李大人早就看我不順眼,如今我自己走了那不是正好么?”
“但整船就你一個會歐羅語…咳,就你一人歐羅語最為順暢,你走了之后,我們連和人溝通也不能。雖然那些夷人已經不再來騷擾,但也只是不搭不理,李大人見無人迎接,氣得臥床不起,只說夷人不以禮迎接他便死在船上也不能腳踏這歐羅土地,還下令所有人也不得下船。這如何能夠?風先生你也知船上淡水食物幾乎已經沒了,而其他人就算偷偷下船,完全言語不通,想要尋找吃食補給也是沒法啊。如今船上已是人心浮動,幾位大人爭吵不休,下面的水手也盡數鼓噪起來,貧道好不容將他們安撫下來,和陳將軍商議之后才悄悄來找你…”
看著劉玄應一臉的苦相,風吟秋也是覺得好笑。堂堂真武宗長老,道門金丹高人,江湖上無人不敬,廟堂之上一品大員也要禮遇有加,現在卻如婦人一般來訴苦。不過這也確實是沒辦法,這些事情任他功夫再高也不好使,難怪他會也會露出一副急躁模樣。
不過這事對風吟秋來說卻是沒怎么放在心上,他本來也就只是搭個船來而已,已經到了這歐羅大陸,對他來說就是達到了目的了。那所謂外聘通譯的身份不過是糊弄人的,替他們解釋清楚了之前的誤會,讓港務總督和神殿的人不再去找他們的麻煩,風吟秋就覺得盡到了責任,也就拍拍手丟下他們跟著太陽神殿的人走了。倒沒怎么多想他們接下來會如何,在他看來這一整船人,連那艱險萬分的兩月多海路都挺過來了,這到了陸地還沒辦法么。偏偏還真搞得這樣雞飛狗跳。劉玄應要靠著洪通譯那連半壺水都算不上的翻譯找來這個地方,也真難為他了。
劉玄應身后的洪通譯也站了出來,滿臉尷尬地先行了一禮,吞吞吐吐地說:“這位風先生,下官…厄,不是…這個本官,哎,不是不是…是在下之前言語上曾多有得罪,還請風先生莫要放在心上。還請風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回來替大乾使節盡lì。嗯…這個….有空還請多多指教在下一些歐羅夷語…”
之前這位洪通譯自持禮部正統的位置,對風吟秋這外聘而來的通譯很是看不起,還頗有幾分提放敵意,在船上的時候偶遇幾次還出言嘲諷。大約是覺得不過是對付幫海外蠻夷,自家所會的就算不多,隨便指手畫腳地呵斥一番也夠了,這編外的外聘之人純粹就是多余礙眼,哪知來了之后才發xiàn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而連劉玄應也對這外聘之人禮遇有加,這才勉強放下臉面來道歉求教。
風吟秋卻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的,不管是這洪通譯還是那李大人,在他眼中分量還不如那幾個熟識了的水手,整個大乾使節團能讓他真zhèng看在眼中也就只有劉玄應一人而已。至于回到使節團那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劉玄應開口請求,他也實在沒那份心思。
好在這問題其實并不難解決,風吟秋一笑:“其實只是通譯之事的話,那是簡單之極的。不瞞兩位,這歐羅神術中有類似灌頂之法,只要法術一起便可學會歐羅話語。我這歐羅語也是如此得來的。洪通譯若是想要,我幫你問問這太陽神殿中的祭司。他們應該有人會用才是。”
“當真?”洪通譯一聽之下,驚喜交加之下差點就要涕淚縱橫了。“多謝風先生指點,有勞風先生,有勞風先生了!”
“就如此容易?”劉玄應聽了也是一呆,讓整個使節團雞飛狗跳,連他這個修道有成的道門高人都頗為焦頭爛額的,原來不過是一兩個法術神通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歐羅法術頗有獨到精妙之處,劉道長莫要小覷了。”風吟秋淡淡一笑。“這歐羅大陸地域復雜,異族眾多,異族溝通之時極多,自然也就產生出這類法術來。我神州大地人族一統天下,前朝又以儒教治國,不止車同軌書同文,連話語也要一統,自然沒人朝這方面去想了。如何,劉道長可也要請歐羅牧師來施法學習歐羅話?”
劉玄應想了想,搖頭苦笑:“灌頂之法神識交融,是要放開自身識海靈臺吧。貧道暫且還是不用了。”
修道之人敞開識海受人灌頂,比學武之人放開身體容人拿捏筋骨,運氣探知筋脈還要敏感忌諱,若是德高望重修為比自家精深的前輩高人也就罷了,這施法的卻是不知深淺的異族蠻夷,就算知dào對方沒惡意,心中也肯定是不愿的。劉玄應這反應也在風吟秋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勉強,就開口問不遠處那替他講解介shào這神殿的牧師,請他給洪通譯施法。
“如果這位西方人先生也是我主阿曼塔的虔誠信徒,那么我現在就可以祈求阿曼塔溝通我們的意識。但他并不是,我也沒辦法了。可以對所有智慧生物施展的異族永久性通曉語言是五階神術,幾位高階祭司都因為邪教徒騷亂的關系暫時不在,日光神殿中現在只有駐守的大祭司閣下能施展。不過既然是您開口要求,大祭司閣下也必定不會拒絕的。不過他現在正在會議廳中和守護之手的諸位大人商議要事,要不然您在這里稍等一下,我去看看。”
看著牧師彬彬有禮的回答離開,得到了肯定的答復,縱然沒有立kè便如愿以償學會歐羅語,洪通譯也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如果不是在禮部中浸淫多年,朝廷體面君子禮儀已經成為本能,幾乎就要抓耳撓腮手舞足蹈。稍微冷靜一下,又想起一事來,對劉玄應和風吟秋分別施禮說:“風先生,劉道長,在下有一事相求…能不能請兩位對這施法授語之事替在下保密?”
風吟秋笑笑不說話,劉玄應則淡淡道:“那自然不能。使節團原本就必須有至少一正二副三位通譯,只是和歐羅大陸斷了多年往來,人才難覓,才只得你和風先生兩位。風先生若不歸去,只依仗洪通譯你一人,這如何能夠?”
“這…是,是…劉道長教xùn得是,劉道長教xùn得是…”洪通譯面有慚色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驚問。“風先生不回去了?風先生如何能不回去?”
劉玄應看向風吟秋,淡淡苦笑:“雖然見到風先生之后,貧道心中有所猜測,但還是要為其他人盡lì問一句:風先生,能否看在這兩月同舟共濟的情誼上重回使節團?這歐羅大陸局勢莫測,此行前途難料,波折困境必定不少,若有風先生在,一切艱難自可迎刃而解。貧道還請風先生回來。”
一旁的洪通譯聽得差點連眼睛都鼓出來了。在他看來風吟秋只不過是不知dào使了什么法子混進使節團來混飯吃的江湖人,劉玄應就算在使節團中掛名的身份不高,但實jì上地位超然,如果放在朝廷中,就算禮部尚書侍郎也要以禮相待,之前的言語客氣還可以說是君子風度禮賢下士,現在說出來的話卻近乎于懇求。
風吟秋卻笑笑:“劉道長太抬舉在下了。不過幾手江湖把式,哪里入得了真武宗高人之眼?使節團能者無數,高手如云,也不缺我一個了。”
劉玄應不回答也不說話,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頓了頓,風吟秋面色一整,嘆了口氣重新說道:“好吧,既然是劉道長開口,我也不說廢話了。我原本就是順便搭個船來這歐羅大陸的,朝廷使節要如何我是一點也不想操心。那幾位大人的咸酸規矩太多,就算管不了我,終究是難聽聒噪。我自有我的去處。”
“你…你怎能…”洪通譯瞠目結舌,在他的認知中很難想象會有人如此不尊朝廷不守規矩,就像很難想象這人居然能不吃不喝不睡不呼吸一樣。“風先生你難道不是大乾子民?既背著通譯名分,難道不該為朝廷,為同胞略盡些綿薄之力?”
“我就是我,也不是什么其他的。該操心的,我在神州之時早就操得夠了。”風吟秋淡淡說道。“不過大家終究同舟共濟了兩月之久,能幫的我自然會順手為之。我下來就去向這太陽神殿的牧師問清楚該如何去因克雷,還有這歐羅大陸上的局勢詳情,沿途該注意些什么,這樣你們上路也心中有數。有劉道長在,有陳將軍在,還有沐仙子,縱是有些什么波折變故也應該應付得了才是。”
“如此…也是只能多謝風先生了。”劉玄應一聲嘆息,還是對風吟秋一拱手。
“倒是辛苦劉道長了。”風吟秋也對著劉玄應拱手為禮,一笑。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時日,讓這位真武宗長老煩心頭痛的事情還有不少,也真難為他這樣一個道門高人,來替那一大隊人當爹作娘。
洪通譯翻著白眼,欲言又止。這人難道不知dào使節團乃是以李大人為首的么?
“貧道也只有回去和陳將軍沐道友多多合計一下了。”劉玄應臉上的苦笑越來越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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