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看著薛柔身后亦步亦趨跟著的柔嘉公主,微微皺眉。
今日他離宮之前被皇后娘娘叫去了鳳藻宮,當時皇后什么也沒說,只是讓他今日來寧府時帶著女扮男裝的柔嘉公主一起,他當時并未多想,只以為皇后娘娘是心疼柔嘉公主在宮中煩悶,所以才讓他將她帶出來玩耍散心。
皇后如今雖然禁足宮中,大皇子也失勢被關押在天牢,宮中不少人都捧高踩低以為皇后落了難,就連日常面對鳳藻宮宮人時也冷眼相待,但是陳元卻不是眼皮子淺的人,這些年皇后在沒有娘家支持的情況下能穩坐中宮之位,豈是那么容易失勢的?況且此次發生這么大的事情,五皇子身死后淑貴妃都未被赦免被廢了位分打入了冷宮,親手殺了兩位皇子的大皇子生母卻只是禁足而已,就連點像樣的責罰都沒有,這難道還不能說明皇后的手段?
因此面對皇后并不算過分,甚至簡單至極的要求,陳元一口就應承了下來,答應帶著柔嘉公主一同出宮,只是此時看著柔嘉公主一直黏著寧子清滿眼傾慕的樣子,陳元心里卻升起一種古怪念頭。
他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后,眼神露出幾分了然,卻在寧子清抬頭看向他時瞬間收斂的干干凈凈。
“陳公公?”薛柔挑眉,陳元這么看著她做什么?
陳元連忙笑著道:“其實老奴前來也沒什么大事情,寧公子知道上次為北戎眾人舉辦的接風宴上大家不歡而散,陛下為此特地為北戎大皇子和景王再設宴,今日老奴和徐太醫前來寧公子府上,一是為了探視寧公子與十三皇子傷勢如何,另外一個便是奉了陛下口諭宣寧公子和十三皇子明日一同入宮赴宴,正好也能借此機會化解了那日你們與北戎皇室所生的誤會,不過如今看來,十三皇子傷勢未愈不能下床行走,明日怕只有寧公子一人能進宮了。”
薛柔聽到陳元說是正德帝讓她再進宮。眼中一閃。
如今皇庫失竊還未追回,兩位皇子尸骨未寒,西北軍中肖鳴然更是有了叛亂之心,明面上直接拒接圣旨回京。正德帝這個時候哪來的好心情為北戎眾人重辦接風宴,而且還讓她和容璟一同入宮?
她突然想起前幾日和暗三一起去鴻臚館見景王的事情,抿抿嘴揚起嘴角,“陛下有心了,只是我傷勢同樣未愈不宜外出。和北戎眾人更沒什么誤會,陳公公還是請回吧。”
陳元聽到薛柔隱含拒絕的話語,下意識看向她手上已經結痂的傷勢皺眉道:“寧公子這是何意?”
薛柔淡淡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上次我和容璟在周皇宮中險些喪命于北戎大皇子和朝陽公主之手,這幾日沒找北戎人的麻煩已是看在周皇陛下的面上,但是絕無可能真的就此兩廂無事,這次陛下即是招待北戎眾人,我更沒興趣為傷我之人作陪,所以還請陳公公轉告陛下,多謝陛下美意。只是我和容十三與北戎人之間的事情并非什么誤會,待到他日離開大周盛京之后,說不得我們還得和北戎人好好算算今日之事。”
陳元看著眼前白衣少年說起那日呼延宜凌和呼延賀傷了他和容璟的事情,滿臉寒霜的樣子,心里頓時覺得這寧家人果然如他查到的那般記仇,難怪那焚月國只是傷了寧家管事截了寧家的貨物,就差點被寧家搞得國破人亡。
陳元想起那日鴻臚館中的人來報,說寧子清親身前往鴻臚館私會景王的事情,眼底多了抹釋然,以寧子清如此脾性。也難怪鴻臚館中探子回報時說道,那日寧子清從景王房中出來之后,臉上神色冷若寒霜十分難看,想必是因為宮中受傷之事和景王起了爭執。
他心中松了口氣。面上卻不敢真接了寧子清的話,畢竟他很清楚明日的宴會并非真的只是為北戎接風,所以他躬身說道:“寧公子,老奴知你與北戎皇子和公主有所嫌隙,但是陛下已經言明讓寧公子明日進宮,老奴今日也是為此而來。所以還請寧公子莫要為難老奴,而且自從上一次寧公子和十三皇子出事之后,這一次陛下已經三令五申加強宮中戒備,必定不會再讓寧公子再遭遇上次的事情,所以還請寧公子放心。”
“放心?”薛柔冷然一笑,“難道上一次周皇宮里戒備就不強了,陳公公,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有些事情防不慎防,寧某雖說不是什么皇子龍孫,但是也是惜命之人。”
“可是寧公子,陛下旨意已下,您這樣老奴怎么回去回稟陛下…”
“周皇陛下想必也不會強人所難吧?”薛柔皺眉,見陳元一臉難色,她頓了頓說道:“我也無意為難公公,實在是對北戎人沒有半分信任可談,這次前去萬一再遇上上次之事,可不會再有個容十三出來替我擋上一命。”
陳元被薛柔的話說的一堵,見薛柔毫無退讓的意思,就知道上次之事是真的讓眼前這少年心生了忌憚,想起離宮前正德帝所說之言,無論如何也要寧子清出席明日宴會,陳元心中急轉,眼神落到一旁的暗三身上時突然心中一動,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北戎景王入宮之時,身邊一直帶著個少年隨從,既如此,讓寧子清也破例帶一個進去應該也無大礙。
想到這里他開口道:“既然寧公子如此不放心,不如這樣,明日進宮之時,寧公子可帶一個自己的隨從隨伺左右,護佑寧公子安全,這樣寧公子可放心?”
薛柔皺眉,臉上有些不愉。
陳元見狀連忙道:“寧公子,老奴已經做了最大讓步,宮中從不允外人私自進入,更別說隨從,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老奴可能會被陛下訓斥,難道寧公子還不滿意?”
薛柔看著陳元神色,緊抿著嘴唇,半晌后才說道:“好吧,明日我會準時入宮,陳公公若無事請回吧。”
她聲音冷硬,很明顯的能讓陳元幾人聽出她的不情愿。而且她臉上也刻意冷了下來顯示她心情算不上好,陳元只當作沒看到,反正寧子清同意入宮就好,他生怕寧子清會反悔。寒暄了幾句就告辭離開,然而他走了幾步后卻發現柔嘉公主并未跟上,不由回頭看著她,卻發現柔嘉公主依舊站在薛柔身邊,半點沒有離開的打算。
他張嘴就想喚她。卻不想柔嘉公主先開了口:“陳公公,子清哥哥已經知道本宮身份,你先行回宮,本宮在子清哥哥府上待一會兒就自己回宮。”
陳元頓住,顯然沒想到寧子清會知道公主身份,而且公主對寧子清的稱呼也讓他詫異,什么時候柔嘉公主和寧子清居然這般熟稔?然而他心中雖然怪異,但是在聽到柔嘉公主的話后下意識就想拒絕,他怎么可能把公主單獨留在一個男人府上?
雖然寧子清看上去溫文爾雅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但是如此行事仍舊是于理不合。萬一柔嘉公主在宮外出個什么事情,私自帶她出宮的他首當其沖就擔待不起。
“公主,這樣恐怕不太好,若是皇后娘娘和陛下知道了怕是會擔心您。”
“有什么好擔心的,母后知道本宮來子清哥哥府上,父皇他…反正他都要把本宮嫁去北戎了,本宮不要回去!”柔嘉公主緊靠著薛柔大聲道,說完更是可憐兮兮的抓著薛柔的衣角,“子清哥哥,你就讓我留下來吧。我不想回宮。”
陳元頓時頭疼,他不由看向薛柔,只希望他能幫忙開口勸上幾句。
薛柔皺眉看著身旁嬌俏的柔嘉公主,察覺到她眼中的依戀。不由退開了幾步扯出她手中的袖子淡淡道:“公主還請慎言,我方才已經說過,寧府從不招待外人,況且公主身份金貴并不適合留在宮外。”
“子清哥哥…”柔嘉公主不甘叫道:“我只是在你府上逗留一會兒,我保證什么都不做,絕對不會妨礙到你的。再說容璟不也在你府上嗎,為什么我就不行?”
“公主言笑了,容十三是男子,更是我的朋友,而公主是千金之軀貴人之體,留在我府上不合情理,況且寧某傷勢未愈實在無心力招待公主,還請公主見諒。”薛柔淡淡瞥了她一眼,無視柔嘉公主滿臉的委屈對著一旁神情詭異的暗三冷聲道:“暗三,你親自送陳公公和公主離開。”
原本看戲的暗三聽出了薛柔話中的冷意,連忙神色一緊低聲道:“是,公子。”
薛柔冷眼掃了他一會,直接朝著陳元點點頭后就轉身離開,根本不給柔嘉公主繼續說話的機會。
“寧子清,你怎么這樣!”
柔嘉公主委屈大聲道,腳下更是一動就想去追薛柔,暗三連忙閃身將她攔住,他此時也已經看出來柔嘉公主對薛柔不同尋常的態度,想起她剛才那份明晃晃的小女兒神情和看著薛柔時含羞帶怯的目光,那分明就是看著傾慕之人才會有的神情。
暗三心里直咧嘴,頂著柔嘉不滿的目光硬著頭皮道:“公主還請自重,我們公子已經說了寧府不留外人,公主還是請回吧。”
柔嘉紅著眼圈瞪著暗三,心里委屈至極,眼中隱隱浮出濕意。
陳元在一旁無奈道:“公主,寧公子既然已經如此說了,咱們也不好繼續叨擾,不如公主先和奴才回宮,反正寧公子明日也要進宮赴宴,到時候公主自然能和他相見。”
柔嘉公主不甘心的跺跺腳,眼睜睜的看著那抹白衫背影頭也不回的沒入遠處小道,想著他幾次三番對她的冷待,一張精致的小臉上直接掛上了淚水,她嘴里低聲啜泣幾聲,狠狠地瞪了暗三一眼,臉上帶淚掩面朝著府外跑去。
“公主…”
陳元見狀連忙讓身邊小太監追了上去,而他看了眼寧府之后也和徐太醫跟上,一行人匆匆出了寧府。
薛柔離開湖邊后,直接返回了容璟修養的院子,等著她踏入房中后,就見到沈延陵正滿臉擔心的站在床邊,手中捧著熱茶一副服侍周到的樣子,而容璟正斜靠在床榻上,臉上帶著不自然的蒼白。
當他看到薛柔進來之后帶著幾分虛弱朝著薛柔笑了笑問道:“將他們送走了?”
薛柔點點頭,“送走了。”
“陳元來有什么事情?”
薛柔淡淡道:“沒什么,只是正德帝要再給景王和呼延賀接風,邀我一同入宮。”
容璟聞言皺眉,顯然有些不解,“好好的還接什么風,皇庫的事情還沒落下,正德帝不是該防著你不讓你和北戎來往才是嗎,干什么還要這么有意的讓你和北戎的人再三接觸,難道他不怕你真和北戎有了什么?”
薛柔聽著容璟略帶關心的話語,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神色淡淡的看著他。
容璟沒聽到回話,抬頭就觸及薛柔的目光,那雙眸子里的透澈讓得他神色微頓,下一瞬眨眨眼笑道:“子清這般看著本公子干什么,難不成連你也拜倒在了本公子的美色之下?”
“是啊,拜倒了。”薛柔露出抹冷笑,“所以我決定將你重新打包送回大理寺去,想必郎子衍和正德帝都對你很感興趣。”
床上的“容璟”臉上邪魅的笑容突然僵住,一旁的沈延陵一時間沒回過神來,有些傻傻的看著薛柔,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薛柔卻沒理會沈延陵,她只是神色冷淡的走到一旁正對著“容璟”坐下,看著床上笑容僵硬的人說道:“你是自己露出真面目來,還是需要我讓人幫你,亦或是干脆我直接將你送到正德帝跟前去,想必正德帝會很愿意領我這個人情。”
床上的“容璟”聽到這威脅之言,臉上更僵了幾分。
沈延陵原本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他雖然不知道容璟和薛柔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至少不是見之則死的敵人,剛才薛柔說要將容璟送去大理寺時他還嚇了一跳,下意識就以為薛柔翻臉不認人,可是此時再聽到薛柔口中的話后,他頓時驚醒。
沈延陵本就不是笨人,此時哪能不知道薛柔的意思,他連忙后退幾步警惕的看著“容璟”。
“你不是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