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西北艱苦危險,明知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明知我會為你擔心,為你牽腸掛肚,為何你還是要去?安安穩穩地留在侯府不好么?!”
    孟氏哭得肝腸寸斷,秋水般的眸子染著霧氣,梨花帶雨的臉龐分外惹人憐惜不舍。
    安世延心生不忍,但他并沒有退讓。
    接二連三地被彈劾,仕途一片黯淡無光,若是他不把握住這個機會,做出一番功績,朝堂之上將再無他的立足之地,更重要的是,他想為西北的百姓盡一份綿薄之力。
    不是不能體會妻子的擔憂與關懷,但他如何甘心放棄這大好的機會?
    默默嘆出口氣,安世延帶著幾分苦澀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我不過是想做自己應該做的事罷了,何錯之有?再苦,能苦得過西北受災的百姓嗎?”
    他握緊雙拳,“我不想再碌碌無為,這是我謀求發展,施展抱負的機會。”
    對心愛的妻子,他從不隱瞞自己的“野心”,只是一向知他,懂他的妻子,為何現在卻一再地阻止他?
    孟氏卻根本不管他如何想,只不斷哭著搖頭,大喊:“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想施展抱負,完全可以讓父親跟兄長幫你,根本就沒有必要跑去受苦!”
    說什么,她也不會讓他去!
    安世延震驚,又失望地望著大喊大叫,無理取鬧的妻子,心底有什么在逐漸崩壞,他沉痛地閉上雙眼,自嘲不已。
    原來。妻子從未了解過他,那些所謂的惺惺相惜,心意相通,都是假的。
    指甲陷進掌心,安世延下頜緊繃,雙目爆紅,悲痛而憤怒地大吼:“雨夏。我是個男人。我也有尊嚴,我不是只能依靠岳丈與舅兄出頭的無能之輩,我一直以為。你是懂我的!”
    孟氏被他突然的爆發嚇得一怔,淚水噙在眼眶中,眼底滿是張慌失措。
    “我…我…”她心虛地游移著視線,支吾著不知該如何解釋。手中的絲帕被絞成一股,手心更是緊張焦急地滲出冷汗。
    望著丈夫不復以往清俊儒雅。顯得有些猙獰恐怖的面孔,她害怕地不斷往后腿,直至退無可退。按著因恐懼而狂跳的胸口,大口呼吸著讓自己鎮定冷靜下來。
    微垂下眼瞼。遮住眼底濃濃的慌亂與心虛,孟氏顫抖著嬌軀,驀地哭出聲來。
    安世延的怒氣被打斷。神智漸漸回籠。
    “懂你?若是你不在了,我懂你又有何用?”孟氏苦笑著抬起淚痕斑斑的嬌美臉龐。羽扇般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在蒼白柔弱的臉上落下弧度優美的剪影,襯著動人的容顏,愈發楚楚可憐。
    她半轉過身,留下一個絕美凄楚的側臉給安世延,輕聲問道:“瀾兒離開了我,現在連你也要離開我了么?”
    低喃的話語,一出口便消散在空氣中,帶著無盡的凄涼與悲哀,令人為之心揪。
    話音落下,那從臉龐滾滾滑落的晶瑩淚珠,更是令人心顫。
    眼前的人兒那么蒼白,那么脆弱,他曾發誓要守候愛護一生的人,他卻讓她傷心落淚。
    安世延滿臉愧疚,心底因不被理解而產生的憤怒,瞬間被不舍與憐惜取代。
    “雨夏…”他上前輕柔地將妻子擁入懷中,喟嘆一聲,像是怕嚇著懷里的人般,低聲細語地解釋:“方才是我不對,我不該動怒,我只是…只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我不想再依靠岳丈與舅兄。”
    他不想再聽到那些背后嘲弄他無能,只能依靠娘家的聲音。
    孟氏在他懷里低低啜泣,又恢復了以往的善解人意與柔順體貼,她哽咽道:“我知曉你有自己的抱負,想為國為民出力,可我怎么忍心看你吃苦受罪?前朝的陰謀詭計我不懂,但我知道這一趟西北之行有多兇險艱苦,我放心不下你。”
    “我時常想,若是我們生在平凡人家該多好,你耕地我織布,即便日子清苦,也好過在這滿是陰謀算計的高門大院,沒有真心人知冷知熱。”
    “我已經失去了瀾兒,我不能再失去你,你懂嗎?”
    說到這里,她哽咽不成語。
    安世延緩緩閉上眼,眼底的掙扎愈演愈烈。
    不管是安世霆,還是安世延,不管是做了決定,還是在猶豫不決,兩兄弟在與妻子商量過后,都到了安老夫人院子里,詢問母親的意思。
    安老夫人觀兩兄弟的神情面貌,聽兩人語氣用詞,便知曉了兩人心中的決斷,她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只道:“不管你們做出什么決定,母親都是支持的。”
    待兩兄弟離去,老夫人與宋嬤嬤說體己話,宋嬤嬤不滿道:“五夫人實在不像樣子,老是拿著六小姐說事兒,也就五爺心軟,還信她哄。”
    聞言,老夫人低笑一聲,無奈嘆道:“老五心軟,耳根子也軟,只能說他完全被孟氏拿捏住了,日后不管他前程如何,都怨不得旁人。”
    “老夫人言重了,五爺也是老夫人悉心教導出來的,日后必是有大作為的。”宋嬤嬤忙笑道。
    老夫人抿了口茶,但笑不語。
    宋嬤嬤又道:“五夫人這次確實有失體統,哪有婦道人家阻著男人家做大事的?”邊說著,邊偷眼瞧老夫人的臉色。
    老夫人面色沉了沉,冷哼道:“若不是看在孟國府的份上,咱們府上的五夫人早就換人做了。”
    宋嬤嬤訥訥垂首低頭,這后面的話可不是她能接的了。
    又說了幾句閑話,老夫人問道:“大房那邊情況怎么樣了?”
    宋嬤嬤一邊給她添茶,一邊恭敬回道:“二小姐那邊的事兒,世子夫人讓二小姐自個處理,眼下二小姐派了繪青盯著荷香園,想來是已經有頭緒了,至于大少爺那邊,目前還沒有什么進展,那個叫銅雀的丫鬟還不愿吐出背后真兇,只答應配合演戲,奴婢猜想著,她許是有把柄落在主使者手上。”
    老夫人凝神聽著,突然抬斷宋嬤嬤的話,道:“你讓人去查查那丫鬟的家人。”
    宋嬤嬤會意,頷首道:“奴婢這就讓人去查探仔細。”
    “查清楚了就直接稟告給大少爺,他房里的事兒,讓他自己處理,他總不能比他妹妹不如。”老夫人道。
    宋嬤嬤沒立即應下,而是皺眉擔憂道:“眼看著秋闈在即,若是因此分了大少爺的心,那可就不美了。而且侯爺那邊…”
    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意思卻是傳達了。
    老夫人不容置喙道:“也沒聽晉王世子如何用功,還不是年紀輕輕就以科舉入仕了?讀書在多,也在精,一味地死讀用處不大,背了這么久的書本子,也該動動腦子了。至于侯爺那邊,誰會去嚼這個舌根子?”
    宋嬤嬤俯首稱是,笑道:“咱們大少爺是頂聰明的,這么點小事不在話下,奴婢會打點好。”
    老夫人滿意地微笑頷首。
    皇帝給了朝臣兩日的時間思考,只是不到兩日,就有人站了出來,此人正是任禮部尚書職的周煜函。
    周煜函與父親周閣老商議過,父子兩人都認為這是為日后入閣累積功績的好時機,輕易不能放過,是以周煜函才會鋌而走險。
    皇帝私下里與周煜函關系甚篤,眼下見他為民請命,自是大加贊揚一番,賞賜無數。
    朝臣們看著眼熱,卻無人敢效仿周煜函出列,安世霆倒是有意請命,只是文信侯再三耳提面命,責令他不許做出頭鳥,不得已,他只能寄希望于皇帝欽點,只有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違背父親的意愿。
    安世延也存了同樣的心思。
    不過安世霆心中有底,早已下定決心,是以他并未無所事事地干等。
    下朝后,安世霆悄悄約了周煜函喝早茶,并委婉表達了想要一同前往西北的意愿,希望周煜函能幫他在今上面前美言幾句。
    周煜函很清楚文信侯明哲保身的處世之道,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為國朝提拔人才,老實說他比較屬意拉連襟安世延一把,只可惜安世延并未向他表露心跡。
    眼下安世霆找上門,雖然詫異,他也是愿意幫一把的。
    說話留三分,周煜函沒有給準話,只說會盡力向陛下進言。
    如此,安世霆已很是感激。
    于是第二日上朝,皇帝欽點了衛國公,周煜函,安世霆三人為西北巡察使,三日后前往西北調查賑災一事。
    除此之外,周煜函還舉薦了晉王世子,孟國府世子長子,以及鎮南王世子三人,并奏請皇帝允許三人隨行。皇帝準奏。
    等到圣旨傳到文信侯府,安世霆前往西北已是鐵板錚錚的事兒,老侯爺只能點頭放行。
    慕容氏為安世霆打點行裝,安世延失落懊悔不提。
    安若瀾聽到嗣父要去西北的消息,還好生詫異了一陣,她分明記得前世去西北的是她的生父,怎么現在變成了嗣父?
    前世安若嫻兄妹被接回侯府后,生父就一直郁郁不得志,時常遭到彈劾,而就是這一趟西北之行,徹底扭轉了局勢,化腐朽為神奇,讓生父的仕途變得通暢無比,現在發生這樣的變故,生父日后又將如何?
    盡管已經脫離五房,日后只能喊安世延為五叔,安若瀾還是不自禁會為他擔心,她讓人去打聽消息,當得知是孟氏以她為借口阻攔安世延去西北時,她頓時豁然開朗,決心不再多管五房的閑事。(